旻一长老卧床休整了几日,终又起身着手于青丘事务。
虽然旻一派去诘问的灵卫无讯而返,却同样没报出魔界的任何动静。对青丘来说,怎么都不算是一桩坏事。
此次派兵排布魔界密林,旻一也是想让九方宿看到青丘之决心。青丘众人至此,还皆以为灵十六失踪是九方宿所为,为此,一直穷追不舍。
当然除此之外,旻一此举也是另妖界众部倍感吃惊。都以为旻一此次被魔界整得心绪不宁,此后恐就卧床不起了。
哪知他还有此番勇气,直敢正面九方宿。这可是神仙二界都要退一步小心思量的事。
故而,众妖部本上下不定的一颗心,终于还是暂落在了旻一这头。
至于紫墟的成和长老那边,还暂未传出什么动静。成和也一直未参与众妖部的议会,称是犬子抱恙,不好抽身。
可旻一看得清楚,不过是他成和怀着鬼胎,不敢直面自己罢了。
如今灵虚殿上,旻一捋着胡须,望向一边的灵七,语气里少些平日的威严,倒多了几分父与子之间的温情。
“十六之事,可还有望?”
灵七轻轻叹了口气,有几分皱着眉头,看着旻一如实应着:“只是暂无踪迹,还不能报以无望。”
旻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轻喃着:“十六究竟身在何处,竟几探无所知……若精元不存于魔界,便不可能是——”
旻一紧皱的眉头忽而舒展开来,语气较以往更为有力,“十六莫非,进了渡劫之门?”
“渡劫?”
灵七猛地一下被他的话给点醒。
渡劫之关,受于妖者登仙,仙者成神。少数,也受于凡人勤修而能飞升上仙。
劫数也非单一而论,灵姻当年飞升上仙,所受的是天雷劫;而灵七,则受的是狱火劫。
渡一劫,或长或久,或深或浅——皆取决于六界之道。
有劫存于可见之处,有劫存于无视之野。一或尚无人能闯入之地界,一或尚未察觉之身边。
一人渡劫之时,或许天知地晓,又或许草木无知。一旦她进入了渡劫之门,一切,便要由她自己所掌控。
成了,混虚便多一良将;若败了,或是重伤,或是弥留,更甚者,则会拿命作偿。
“若十六真进了渡劫之门,一切便也说得通了。可十六——不是才修炼至第六重吗?”
旻一眉头微皱,似在沉思。
“我们暂且不知十六在冬留宫发生了什么。若九方宿为了夺取缘生石之力而对十六做了什么,也敢。”
“除此之外,怕是再无什么解释了。”
旻一忽将目光放至窗外。
窗外莺啼鸟啭,四季如春的灵山——灵十六平日里最爱去的地方,正迎来最繁茂的季节。
——
阿水带着从狐半腰捡来的村民的钱,一人,一褥,一弓,一箭,如此游荡在大街上。
路过的人看着她,有着伴的人不禁埋下头窃窃私语着;无伴之人,便皱起了眉头,避之不及。
一切的一切,也被阿水看在眼里。
因此阿水并未劳烦谁去,而是靠着自己的琢磨,终于找到了附近的一家客栈——客满栈。
客栈外头招摇着几面“宿”字彩旗,在告诉过往路人,客满栈客未满,旅者自行入主。阿水识得几个字,也觉好笑起来。
进来时,掌柜的看她一副乞丐傻愣模样,本想大手一挥叫她出去,哪知稍后就被她手中拿出的一串铜钱,给赶紧憋回了这话。
转而一双眼睛眯成了一道缝儿,双手踹在腹前,笑声呵呵,“姑娘要住几个晚上?”
阿水看着店家,转而又环视了一圈客栈,沉思了会。她一时半会还真没想到自己要住几个晚上呢。
她来这大泗,本想着昭昭大土,因着君主崇道思想的熏陶,定也有着一大批能降妖除魔的能人术士。
阿水的确是想再次拜师,却较上次涨了经验,再不是因为好奇,而是信念驱使。
而在这种种之前,她还消在这大泗都城安定下来。
或许给某家打杂,又或当个医馆某先生的小童,专为他们打下手。
思量一番后,阿水终于给出了个答案:“我先住着几日,还不定。”
掌柜的一看阿水这样子便是第一次来住客栈。小姑娘家家的,一人外出可不知外界险恶呐!
于是他讪笑道:“姑娘先给二百铜板,一日的钱。隔日姑娘再付就是。”
阿水没住过客栈,当也不知他计数之法,乖乖将手中铜钱交到他的手上。
而那掌柜的见她如此实诚,还特意给阿水留了一串铜板下来,说着:“这是余的。”
阿水点点头,“谢谢。”
随后,她便被领着去了二楼的一间客房,内中陈设还是不错的,况还添了一个浴桶,正迎合了阿水的心之所想。
阿水方才来时,碰见一个货摊上有人吆喝着卖衣服,她瞧着几件好看,便从中挑了两件出来,正好今日洗了身子换上。
水温温的,泡着舒服。
阿水身上几乎什么污渍都有,还是来自各处各地的。有水渍,泥渍,还有不堪的血渍……
阿水将它们一一洗净。连同自己的发髻,回忆,哀怨,失望……一一洗刷进这无言的温水里。
等到水的余温散尽,阿水才有些不舍地从水里探出身来,面上尽是温存的红晕,“舒服了……”
她刚想从木架上取来缔巾子,忽而听到屏风后面传来的一声动静。
“是谁!”
阿水妄图昭示自己的存在,赶紧将缔巾子扯来裹住自己的上身。语气强硬,心上,却紧张得要拧出血来。
空气中再无动静传来,阿水又试探性地喊了声:“掌柜的就在
仍是一片沉寂。只听得她湿润的发丝往下滴着水的声音。
阿水想着不能干站着,于是缓缓迈出了步子。她披了衣物,右手持着木簪子,叩着屏风就往前走去。
直至一个熟悉的人影出现在她眼前,阿水拿着木簪子的手竟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那人还是用一往的语气说着:“好久不见。”
阿水害怕地后退了两步,脑中恍然浮现那日万莫山他对自己的所作所为,不禁僵硬了步子,只能定在一处。
声音发了颤,目光却还定定不离他,“你在这儿做什么?”
阿水这并不是问话,更像是一种命令——他不应该在这儿,也不能在这。
那日她没多加注意,一直以为九方宿将他给——
“你莫非以为在下死了?”
迟绥的话有趣。彼时,他竟站起了身,将那顶无比碍眼的斗笠给摘了下来。
那一眼,阿水的目光似乎被什么力量给狠狠吸引住了似的,久没能从他那双异瞳上移开。
一只凉得透彻心扉,另一只,暗得蚀人心魄。
阿水这下才看清迟绥的真面目。面罩之下,是一张大约二十岁的面庞,眉眼似剑,薄唇微抿,只是并不红润。配上他的一整张脸来看,只觉毫无生气,似乎风吹——即倒。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