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花尽

“纯新人,据说是港城沈家的二小姐,就想来玩玩,体验人间疾苦,新老板把手头所有的剧本都给她选,嘿,好死不死,人家也不图女一号,就相中了你这个角色。”

梁韵内心泛起一丝波澜,不只是因为被抢角,还有听见那个字。

沈……

她给自己倒了杯水,双手捧着走到单人沙发坐下,吸取透明玻璃杯身传过来的暖意。

“你刚刚说沈家,是什么来头?”

Joe还以为梁韵终于上了一回心,想借机刺激刺激她,好歹也不要彻底摆烂。

“卓悦集团听过没?”

梁韵点点头,北城最豪华的金融中心,顶级购物中心,还有各大高端楼宇,无一不是挂上的卓悦集团的名。

“掌门人姓沈,发家在港城,现在大本营也在,不过这些年,在各地都有产业聚集,房地产,金融,新能源,你能想到的都有他们。尤其是北城,大半产业都是沈家的,虽然没挂名,但是季总,你知道吧,季家的产业,背后都靠卓悦集团支持。”

她似懂非懂,才终于想起,那晚上的酒局,一直被老板和小季总捧着的那个男人。

“不过嘛,大家族很复杂的,那个沈家二小姐,不过是个二房的女儿,沈家掌门人有三房子女,有时候看看八卦,都觉得刺激。”

“他们家最厉害的角色,应该是大房唯一的一个儿子,叫沈时忱,哈佛毕业,华尔街精英,几个月前才回国,突然就接手了大半生意,现在北城的也归他管。”

沈时忱……

是他吗?

梁韵摇摇头,居然越想越远,是不是他,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还是好好打工,到点走人。

她想得开,被抢角也觉得无所谓,自己没背景,拿什么跟这种豪门大小姐争呢?

Joe看她呆呆愣愣,若有所思,不死心,想再劝她一次,“梁韵,你真打算放弃了吗?”

梁韵回过神来,“合约还有两个月,到期我就回苏城老家了。”

“真不想再试试?”

“你有这个资本,我知道,你觉得很多事情太复杂,自己不愿意参与,想过得简简单单,可你真的咽得下这口气吗?”

Joe苦口婆心,他是真的替梁韵可惜,两人一起打拼,到最后,梁韵比自己更先放弃。

“我不适合这里。”

恍惚间,男人冰冷的话语又一次响起。是啊,自己不适合,真的不要勉强了。

被念起的男人端坐在会议室里,港城的卓悦大厦总部,季度会议正在进行,修长手指轻敲桌面,骨节分明,掷地有声。

抬眼望了望窗外,无边海景,周围高楼林立。

思绪不经意间又飘到了那个女人的身上,嘴角微微勾起。

想起来,倒是有些意思。

两个月前,自己刚刚从华尔街的基金退出,按照爷爷的指示,回港城接手卓悦集团的管理。

从来没感受过母爱,却依然会定期去苏城的慈云寺,看望抛弃自己的亲生母亲。

他十分理解母亲的感受,嫁给父亲,生下自己,不过是碍于生在大家族的长女使命而已。

沈时忱没乘坐直达从纽约回港城的航班,反倒是去了苏城,回国的第一站。

去了慈云寺,山峦重叠,清早的天气,雾还未散尽,裹挟着潮湿雨气。

他一路步行,脚步似有迟疑,又坚定,往山上行去。

慈云寺住持对沈时忱十分熟悉,每年香火钱,大半都来自于这位从来不肯表露身份的富家公子。

一身高级定制,挺括的黑色大衣下,同样的黑色衬衫,笔直西裤,似乎与这里格格不入。

他没有特意去看自己的母亲,那个在这里法号是慧越的师太。

只远远地窥见一眼,自己小时候只在照片里见过的女人。

慈眉善目,笑容和煦。

童年的缺失,在沈时忱看来,对自己更多的是一种正向助力。

沈恪,也就是自己那位有着三房子女的父亲,沈时忱从来没有看得起过。

沈家对自己有亏欠,爷爷沈宗元亲自来了一趟纽约,就为了劝自己回国,逐渐接手他认为父亲并没有坐好的位置。

沈时忱在寺庙外伫立,窥见生下自己,却连一面都不肯再见的女人。

风住尘香花已尽,日晚倦梳头。

下了山,沈时忱一时兴起,去了苏城著名的小巷街景里,漫无目的。

不到上午十点,已经十分热闹,小店摊贩,各色糕点,烟火气息。

对于沈时忱,这些都是十分陌生又新奇的。

他小学后就被送到美国,一个人生活,一个人读书,进了哈佛,又去了华尔街,和同好一起成立对冲基金。

从来都只有没有硝烟的战火,还有不断跳跃的红色绿色数字。

经过了听雨戏馆,看见上面写的,小调评弹,十点开始。

买票,馆里人头攒动,沈时忱低调地坐进了靠后的位置。

台上坐着两个人,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

女人微微低头,秀眉,挺鼻,肤白,眼眉低垂,清淡雅致。

男人身着深色长衫,戴着眼镜,斯斯文文,介绍着身边女人将要奉上的曲目。

《玉蜻蜓-庵堂认母》

“但愿眼前人她就是我娘亲,能得今朝团聚在庵门。”

苏城话他听不懂,两边的提词器看得清清楚楚,配上女人婉转的腔调,到真的和自己今天的遭遇,不谋而合。

沈时忱闭着眼,聆听,女人声音清清淡淡,像一阵清风细雨,徐徐落入自己的心。

再抬眼,曲毕,女人抱着琵琶退场,低眉垂目。

他这才发现,她身上的青色旗袍,似乎并不合身,纤瘦的身材在里面空空荡荡,只得盈盈一握,不堪一折。

在苏城逗留,绕了一圈,再回了港城。

半山别墅,沈家公馆。

一场欢迎宴吃得毫无意思,看着眼前老去的沈恪,所谓的那些弟弟妹妹,沈时忱只保持着面目沉静,装得彬彬有礼。

眼前热闹非凡,自己身处其中,心里只有一片废墟。

过了一个多月的忙碌日子,上位,夺权,安抚老臣,又不断盘踞自己的势力。

这一切对于沈时忱来说,都信手拈来,从不觉得疲惫。

只是,每日里在各种人性的贪婪和斗争中游走,真的无趣至极。

接手北城的所有生意,第一时间,就被季贠找了上门。

季贠是沈时忱小时的玩伴,后来,季家先一步去了北城,借着沈家的势力和关系扎根,越做越大。

他是典型的花花公子,玩乐人间。

卓悦集团在北城开发区大力注资,承诺会将半壁产业迁去,政府为表欢迎,特意为卓悦集团举行了合作奠基仪式。

站在最中间位置,接过礼仪小姐递来的剪刀,红色布幔被剪碎,掌声四起。

沈家大公子,履历光鲜,哈佛毕业,华尔街背景,执掌一方,高高在上。

坐上季贠前来接自己的红色限量款跑车,沈时忱指尖勾过领带,用力一扯,随意地丢在了旁边。

慢条斯理解开领口的两颗扣子,白皙的脖颈,若隐若现的淡淡青筋,隐忍又克制。

这一场场下来的应和,虽不至于让自己疲于应付,可到底和从前的工作环境不同,需要适应。

“我说沈大公子,赏个脸,让我带你参观个地方,行吗?”

季家十多年前就来了北城,沈时忱也已经在美国生活多年,自然说话随意,腔调自然。

西装外套褪去,男人身上衬衫白得发亮,扣子被松开两颗,若隐若现的肌肉,被勾勒出了痕迹。

他一手往外伸出,虚虚地感受风从指间划过,姿态散漫,“去哪儿?”

人人都说,沈时忱虽谦和有礼,但难以接近。

只有季贠知道,他那张倾世的英俊皮囊下,藏着的,是对世俗的漠视和不屑。

季贠带着沈时忱,去了刚建造完成不久的苏式园林。

边走边说道:“没办法,老头子马上六十大寿,这些年迷苏式的东西迷得不行,园林景观,评弹小调,隔三差五就要听,所以我几个月前就开始让人日夜赶工,给他造了这么个景。”

闹哄哄的声音传来,不远处似有一群人,身着汉服,各色美人妆造,争奇斗艳。

沈时忱眼神并没有随季贠望过去,只听见他说起,“差点忘了,我最近突发奇想,收了个经纪公司,在这儿拍什么十周年纪念照呢。”

什么突发奇想,不就是把自己爱好发展成事业,反正玩玩而已。

“要是有看得上的…也可以谈。”

季贠斟酌着把话里的暗示意味表达得清清楚楚。

说这话可不是他一时兴起。

沈时忱回国不过一个多月,自己已经被人到处找机会接近,打听。

这位神秘的沈家大公子,卓悦集团板上钉钉的继承人,到底是个什么喜好。

堂堂的沈家大公子,自然不缺任何东西。

多少等着和卓悦合作的人跃跃欲试,可除了女人,他们也想不到其他法子。

更何况,他们连沈时忱喜欢什么样的女人都不知道。

所以季贠借着参观园林的名,选了个公司演员拍纪念照的时间,“凑巧”带他过来看看。

谁能想到,沈时忱连眼皮都不曾抬一下。

见他兴致缺缺,季贠只好将沈时忱安排到了园林里的一处偏院休息,自己走了出去,看看拍摄场地。

沈时忱坐在红木太师椅上,闭眼小憩片刻,却被手机吵醒。

是沈家二房的女儿,自己并不想承认的妹妹,沈芷珊。

他并没有接,只起身,走到窗前,透气。

窗外,假山林立,附在下面的,是清浅的池水,红色锦鲤在里面游走,嘻戏。

空空的假山里,似乎有个人影。

沈时忱驻足望去,一个女人,同样低眉垂目,右手从腰间往背上去,绕到蝴蝶骨处,努力伸手,去够自己上衣背后的珍珠扣子。

上衣是浅浅的嫣红,裙子却是绿的,这样的搭配,穿在她身上,倒是和谐。

她脑后盘起的头发,有一捋被扣子勾住,用力去解扣子的时候,头发一扯,嘴角撇起,表情生动。

仿佛自己都能听见“嘶”的一声。

够了半天,仍是徒劳。

女人抿唇,又往假山外看了看,自认为安全以后,索性直接将上衣褪去半边,香肩露出,锁骨精致耸立,皮肤细嫩白皙。

她偏头,往自己身后看去,微微转身,雪酥挺翘,毫无遮挡,半露。

随着女人往后解扣子的动作,两只玉兔似要跳跃而出,一颤一颤。

沈时忱喉结上下滚了滚,压住自己继续探究的冲动,从窗外退了回去。

离去的时候,经过那一片拍摄现场,沈时忱难得地往那边望了过去。

刚才那个女人,正站在最靠边的位置,等着拍照。

旁边补妆的补妆,中间的几位单独打光,只剩她一个人,孤零零被撇在一边。

倒是有些好奇,以她那样的长相和身姿,怎么会混得如此地步?

沈时忱摇了摇头,暗笑自己,多此一举。

只那看过去的一眼,却被季贠瞥见,心里打起了主意。

第二天,季贠就亲自上门,将已经印刷好的纪念册,送到了沈时忱在北城的办公室里。

男人还是眼皮都不抬一下,丝毫不感兴趣。

还以为自己会错意,正懊恼不已,思忖着是不是弄巧成拙。

又想到沈家二房的沈芷珊找上自己,说实在太过无聊,让给她个角色拍着玩玩。

季贠正在思索,要不要拿沈芷珊的事情出来邀功一场。

只看见沈时忱眼神随意一扫,修长手指翻开大合照的那一页,指尖落在站在最边上绿裙罗衫的女人,淡淡地问了一句。

“她叫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