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渐盛,也起了风。
空气里漫起一阵若有似无淡淡的花香。
半树探出院墙的梧桐,心狀叶片莎莎飘摇,又缓缓落下。
“小娘子,吴小郎君可有怪罪我们?” 彩英见赵凝转身回来,早已按讷不住心中焦急,迎了上去。
毕竟是她们弄坏了贵客的披风在先,如今又因侯府奴仆不懂事扰人清净,说出去都是侯府没有规矩,有失侯府颜面。
如此,小娘子才选择与吴小郎君悄悄交涉吧?
可方才又实在静谧得可怕。
女娘鬓发如雾,遮蒙郎君的耳廓,两人如此旁若无人的耳语,神色瞧不见,声响也听不见。
只觉一整个梧桐院都被塞进了一个无形的罩子,无人能喘上一口气。
“你们可说了许久的话,瞧瞧娘子的脸,都被朝阳给熏红了。”
赵凝听彩英这么说,下意识抬手贴了贴自己的面颊,竟热到绵软。
恍惚回想,好像吴曜也好不到哪里去。
不过他应得干脆,她也适时退下,没让他顶着日照太久。
赵凝又回头,见身后已空,只剩一角衣袍匆匆掠过门隙, “不必担心。他没计较披风的事。他也应允我,侯府奴仆犯错,一切由我们自行处置,他不过问怪责。”
说着,赵凝已走到抖成筛糠的冬雪身边,说了声:“你跟我来。”
冬雪到底是个怕事的,到了昭禧院,赵凝还没问几句,她便全招了。
她说自己是二房的人,是二房盈小娘子将她转去梧桐院做事,为的是探听吴曜的一举一动,上回吴曜教授赵凝骑马的事就是她趴墙角听来的,把话传去二房时不慎传开。
赵凝听到此处,陷入了沉思。
她先前的确觉着冬雪行为怪异,对其有所怀疑,便想办法将人带回探个究竟,但她着实没料到,她所担心的藏身之人竟会是二房堂妹的人。
她的这个堂妹,本性不坏,也并不会藏什么奸恶之心。
只不过大抵从小娇养深闺,又被叔叔宠坏了,总觉得周遭的人都该围着自己转,前世看她与李晏清走的近,还曾起过抢夺之心,做了不少令她困扰的事,但始终不曾真的伤害过她。
“盈小娘子偶见吴小郎君一面,生了接近他的心思,便使奴盯梢,还要奴想办法阻止小娘子你与他会面,奴这听令办事的也是身不由己,求求小娘子不要将奴发卖了出去。”冬雪跪在地上不住磕头求饶。
看来,李晏清不在府内,堂妹将注意力放到了吴曜身上,应当也打听过她与吴曜的事。
前世由着涉及李晏清,她对堂妹甚是反感,以至于后来李晏清过问她有关替堂妹婚事牵线的意见时,她是捂着耳一句话不听。
直至婚事顺利敲定,她才知堂妹嫁给了一个衣冠禽兽——
一个李晏清迫切需要拉拢关系的衣冠禽兽,最后惨死在了对方的拳打脚踢之下。
初闻消息的赵凝少不得李晏清好一番安抚,彼时他告诉她是堂妹心思素来不正,因果自有报应。
而今她相信因果报应。
至少她的堂妹,不能是这样的报应。
赵凝打断冬雪的求饶,唤她抬头好仔细看她的神色。
慌张害怕,一意求生。
而生路千千万,这个奴仆选择了出卖主子。
“冬雪,你既愿处理披风,不若今日起,来昭禧院专事濯洗杂务如何?”赵凝面上询问,实则不容人拒绝,看向身旁的管事,“丽娘,就将她放到你下面做事。”
身旁管事的丽娘是资历颇深的忠奴了,她名唤丽娘,实则是“厉”娘。
前段日子她受赵凝秘密委托,处置了侯府不少二心的奴仆。此二房的侍女如今被放到她手下,明面上是从老二房升到了宗房干事,其实,是彻彻底底被拿捏在了赵凝手里。
丽娘瞧了眼赵凝的眼神,很快会意。
她知道赵凝并未全然相信这个冬雪之词,接下来,便该是她替赵凝查查底细了。
她很快过来带冬雪下去领活,冬雪自然欣喜若狂,连连言谢,她没想到事情还能如此发展。
那人只说,赵凝敏锐但心性单纯。
让自己找好机会早些暴露在她面前,并坦白自己是二房的人,可保无恙。
早知再多讲些二房那位干的蠢事了。
人散后,彩英近到赵凝身侧,欲言又止。
赵凝看出了彩英的困惑,毕竟过去自己与堂妹不和,好不容易抓到对方的把柄,又怎会如此轻拿轻放。
但她当下不是正失忆吗?
忘了李晏清自然也会连带着将堂妹干的坏事忘记不少。
彩英最终还是没忍住提醒赵凝是否要将此事告知长辈,以此劝诫一番。
长辈?
长辈那自然是要提的。
赵凝回道:“今日的事悄悄知会二叔一声,切莫声张,更不要让我阿耶知晓。”
卫国公府非一般人家,二叔若是晓得自己女儿将心思打到了吴曜身上,自会想办法阻止其犯下大错。
但同时,她也不想将事闹大,从而桎梏了堂妹的路。
今生堂妹若能将心思别挂,该是最好不过的事了。
她又交代:“另外......盈盈也到了待嫁的年纪,二房多有受制,你以我的名义应下一些赏景文宴,再借口我身体不适托给二叔,让他叫盈盈替我去看看。”
如此,至少能让堂妹多见见这世间的儿郎,莫同她一样被伪君子蒙蔽双眼。
与此同时,梧桐院内,崔福刚踏进书房,便朝吴曜呈去三两书简。
“小郎君,奴查好了。那侍女新来梧桐院不久,原是赵家二房小娘子的人。”
吴曜放下手中软笔,接过书简看了一眼,便将其搁在一旁,皱了皱眉。
崔福紧接着说:“哦,二房小娘子就是那位装扮与凝小娘子有几分相像,我们刚住进梧桐院那日碰到的不慎摔在竹林外的那位女娘,郎君当时远远看见还以为她是凝小娘子......”
吴曜眉心皱得更紧,出口打断:“说重点。”
崔福明白自己会错意,主子皱眉非是想不起那二房的人,只是不在意,便转回说:“幸而小郎君前有洞察,那小侍女果有蹊跷,小郎君看到的这些书简,出处皆乃侯府外,直指崇安坊的行馆。”
崇安坊近皇宫出入口,近日里头行馆住的皆是为祭祀大典奔忙的臣子士人。
吴曜看向崔福,崔福继续说:“那日她趴墙角被郎君察觉后,我跟了她三日,查清她联络的竟是三个长信侯府的门生。”
他走近吴曜身边讲了那三个门生的名字,不禁感叹:“奇了怪了,这三个门生奴从未听说过,且与郎君还有国公府皆无甚交集,他们为何要探听郎君行踪?看这书简里头的内容还详细提了上回与凝小娘子骑马的事,走向也不像是冲着郎君来的,奴实在看不明白。”
崔福说到此处又忙朝吴曜弯身请罪,“此事是奴办事不利,事关郎君安危,奴会尽快查明。”
吴曜却是将软笔浸入水中,不紧不慢地清洗起来,“我的安危要是靠你,怕是早死八百回了。”
他抚了抚软笔上的毛,说:“那书简上的字迹看似出自不同人之手,但笔劲却骗不了人。有人故意弄出假象唬人,什么三个门生,不过都是一人杰作罢了。”
崔福恍然大悟,“奴定当揪出此鼠辈!”
“鼠辈?” 吴曜没与崔福说,自己此前在卷思堂见过那字迹,当下只轻扯嘴角回味崔福之言。
某人过去挂在嘴边光风霁月的正人君子,私底下却行此等龌龊事,的确是鼠辈。
“不必继续查了,我心里有数,那人也确非冲我而来。”吴曜给了崔福指令。
而后突然拿起案几上的弯刀。
银制的刀鞘隐约可见生锈黑斑,上头的宝石却不减锋芒。
这些宝石是吴曜的大哥从边塞带回,特地请了工匠打磨成圆月与星镶嵌其上送给他的,为的就是鼓励他这个弟弟好好练就吴家上阵杀敌的本事。
此刀五岁起便不离吴曜之身,陪着他从三脚猫的功夫练成一身好武艺。
“将它封存起来。今日是我莽撞了,在顺利过了舅舅的文试之前,我绝不能再私下舞刀弄棒。”吴曜将弯刀递给了崔福。
崔福见状明白过来,他清楚自家主子有多憋闷,便劝慰道:“郎君,奴心知你有多喜欢,其实,趁着如今不在国公府,又无长公主管着,偶尔放松放松并非不可啊。”
“不可,我既应了母亲不再碰刀/枪,专心研读策论,就该说到做到。”吴曜很是干脆地回道,“表面一套,暗地里一套,与那偷偷摸摸的鼠辈有何区别?”
作者有话要说:V前随榜更,争取下一更字数多放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