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蛇“嗖”地飞向了远方,速度之快,让人头晕眼花,左摇右晃。
陈乾改为抓住云倾的小细胳膊,稳住她的重心:“方才那个男人身上有浓重的凶灵的味道,应该是凶灵的帮手。他见我出现却不急逃,定是跟凶灵走散了,心里慌张,便想试探我。等会你再见到那个男人的时候,别说话,我来动手。”
云倾晕晕乎乎半倚在陈乾身上,根本没注意自己的手竟然紧扣着他的,纤细葱白的手指在他的大手中分外显眼:“我们,你要去,这是上哪儿啊?”
“先去找人。”
“谁?啊……你表弟吗?”
“到了。”
“这么快?”
“呼——”
诡异的长风吹过,火蛇顿时消了个无影无踪,陈乾扶着云倾稳稳落地。任由云倾在哪儿晕头转向,他全神贯注,又拿出小灯,开始确认位置。
云倾转到最后干脆跌坐在地上,如此贴近大地的感觉真的很有安全感,手里死死地抓了一把泥土,觉得分外亲切。她看着陈乾手里的灯:“六角凉亭?不是已经被你给砍了吗,你又买了个新的?”
“什么六角凉亭,”陈乾对她的无知很嫌弃,不过一想到以后有可能把她收为小跟班,又决定耐心跟她解释,“这叫引魂灯。渡灵过后可以自我修复,不是人间能随便买到的。”
传说中,鬼界暗无天日,山高水险。人死后,须有一盏长明不灭的灯指引方向,那盏灯便叫引魂灯。流入人间的都不是引魂灯的真身,而是真身的片片化影,多被修道者用来渡灵。
渡灵很麻烦,有的牵扯人间凶案,有的易被怨灵恶鬼所扰,总之情况大多危险,很少有人愿意去做,方圆百里除了陈乾找不出第二个了。上次云倾说附近还有个用引魂灯的瞎子修道者,陈乾压根就没信。
确认了位置,陈乾把灯一收:“在前面。”
云倾一骨碌爬起来,跌跌撞撞追上去:“慢点叔……啊不是,哥哥!”
远远地,前面隐隐传来了“嗬嗬”的声音,再走近些,还能听见有男人在哭嚎。
为了安全起见,今夜当诱饵的并非表弟肉丨身,而是一抹元神。无论凶灵出现与否,表弟都不会有危险,除非炼化凶灵的“人”出现,才会让局势紧张。眼下四周,陈乾只感知到了凶灵的气息,没有其他“人”来搅局,一切尚在掌控之中。
他与凶灵不共戴天,又被这只耍弄已久,早就迫不及待想动手了。行至一片丛林,他粗鲁地扒开叶子,瞧见前面跪着个大哭的男人,正是方才那个乌眼青大哥。
“哎,是他!”云倾第一时间提醒陈乾。
在男人前面有一片扰人视线的黑雾,那是陈乾的陷阱所在,他知道,凶灵上钩了……面色一喜,他不急上前,而是手指轻轻一挥,黑雾渐渐散去,让那巨大的怪物得以现形。
陈乾蹙眉。
这个位置不对,不在陷阱中心,若是只刮层皮便罢手,那就留不住它了……
凶灵旁边掉落着粉色的破布,像是被撕破的衣裳。他的模样长的和怨灵一样丑陋,看不出性别,但比怨灵的四肢要更粗壮灵活,气势也更可怕嚣张。身后长发如鬼魅狂啸,张牙舞爪。满身粘丨稠的血正从下巴,指尖,还有身体各处滴落下来,落在他脚下的尸体上,如丝线般缕缕相连。
他在吃人。
云倾以往见过死人都是体体面面、干干净净的,躺在灵堂里的那种,何曾见过这种破败又可怕的尸体,犹如恐怖的木偶,又像被割裂的猪狗,却被当做一份美味晚餐。肋骨尖锐地暴露着,五脏六腑凹陷成一摊泥丨泞,半条腿骨立在地里,就像一块墓碑。
云倾忙捂住嘴,心跳砰砰砰地加快,差点没吐出来。直到大手突然横在她眼前,为她挡住了可怖的一切……是陈乾对她说:“别看。”
云倾倒是不想看,但是刚才已经看了,想忘也忘不了啊!人怎么可以被吃掉,怎么可以被毁烂成那种模样……
“呕!”云倾弯腰干呕,胃从来没这么难受过。下一刻,她只觉后脖颈一疼,被陈乾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周身微弱白光乍现,形成了一道屏障。
接着,陈乾不知道从哪儿抓了件衣服盖在她头上,将她护住:“隐灵符能让你暂时不被发现,你别乱跑,自己躲好。”嘱咐完,他独自走上前去。
感受着他的离去,云倾下意识伸手,但只能抓紧身边的衣裳。她的视线被遮挡看不见,听见他在问:“公子尊姓大名?”
被问到的男人声音低沉:“半生都是俗人,何以担得‘公子’之称,你叫我原猛便是。”
“你既已知我来意,为何不跑?”
“她被你抓到这里来,我又能跑到哪里去……”
陈乾嘲讽道:“你为她穿上生前的粉色衣裳,她却依然只想着吃人喝血,多么可怜。还不如早点魂飞魄散,反倒对她尊重。”
原猛一听,疯了般爬起来,不顾眼泪鼻涕齐流,高声强调:“我娘子不会魂飞魄散,下辈子我还会与她在一起!她一定能转世!”
陈乾睨他一眼,张开手掌唤出长剑:“杀生灵,吃魂魄,罪大恶极,还想转世?做梦!先解决了你这痴人,赶紧去地府受刑吧。”
语毕,他不必听原猛在说什么,无情地用剑挥砍而去,竟生生地将原猛的身体给拦腰斩断……
血点子,肉沫子,齐齐飞溅。
凶灵有所感应一般,瞬间狂怒,丢下手里美味的食物扑向陈乾。这正是陈乾想要的结果,他要把凶灵引到陷阱的正中央。
暗夜中,诡异的赤红与炽白交织,引起剧烈声响。
云倾听见动静,忍不住颤抖着撩开了衣角,没想到正好看见原猛下半截尸体掉落在她脚边。这一幕刺激着她的大脑,终于让她承受不住,晕倒在地。
……
冷寂的树林深处有一棵梅树。梅花迎雪而开,开在寒冬腊月时。
有一年大雪纷飞,打猎的少年在梅树下捡到一个姑娘。姑娘面色死白,已经被冻得失去意识。他把姑娘带回家中,与爹娘说明了情况。老爹从水缸底下扒拉出几个铜板,让他去请大夫。
大夫请了,药却买不起。少年便背起药篓顶着风雪,亲自上山去寻药。
在少年悉心的照料下,姑娘昏迷几日后终于醒来。她失去了以往的记忆,也忘记了自己的姓名。彼时正梅花,万里雪深时,少年对她说:“你若愿意,以后我叫你小梅。”
小梅喜欢这个名字,也喜欢这个地方,她选择留在了少年身边,待少年一家如亲人。
后来冬天过去,檐上薄雪消融。
某天少年打猎回来,却发现小梅不见了,问及小梅的去向。娘说:“小梅……嫁给你四叔了,离咱家不远。你四婶死得早,你四叔走镖辛劳,家里得有人烧火暖炕……”
少年惊愕:“小梅愿意?”
爹说:“老四家里有钱,小梅当然愿意。在咱家吃不饱穿不暖,不等下个冬天保准就冻死了。嫁给老四是她的福气!”
“可是……”
“好了阿猛,”娘来打圆场,端上一大碗白饭,“快快吃饭吧,我去把菜舀出来。”
他们家从来就吃不起白饭,也只有过年才舍得炖一锅新鲜的菜。小梅嫁过去为他们家换来这顿果腹的“盛宴”,这是她哪门子的福气?
是夜,少年翻来覆去睡不着,睁眼到天明。
次日,村西头传来第一声消息——原老四家的新娘子跑了。
少年既喜悦又慌张。喜的是她竟得以自由,慌的是她一介弱女子,又能跑到哪儿去。他与村里人一起出去寻人,走之前悄悄往怀里塞了几块饼子。他知道,倘若是他先寻到小梅,他一定会让她赶紧离开,再也别回来。
可惜两天后,小梅被村长儿子找到了。村长儿子声称这不是小梅,而是他打小就定下娃娃亲的媳妇小花,直接把人领回家私藏了起来。
原老四不服气,说要让小梅亲自认人,若她真说自己叫小花,那便吃了这哑巴亏。村长无法,只能允了原老四的要求。
认人那天,村长家里围满了看热闹的村民,他们嬉笑聊天,三五扎堆,像一群没有知觉的怪物。等小梅颤颤巍巍地走出来,众多怪物里,她一眼看到了那个救她的少年。
他们在人群中遥遥相望,沉默不语。
她的身影单薄,脊背挺得笔直,孤傲而清冷的气质与周围一切都格格不入。她穿着光鲜,漂亮的眸子却失去了光彩,被蒙上了灰尘,只染着恨。少年被这一眼看得心头剧痛,仿佛忘记了呼吸。
她一言不发,自始至终什么都没有说。因为她清楚,她是小梅或是小花根本不重要。
村长儿子跟原老四各执一词,终于打了起来,小小的院子轰然炸开了锅,村民一窝蜂往上涌。趁这乱子,少年头脑发热,逆着人群冲上去,抓起小梅的手想跑,可这么多眼睛呢,他们没等走出门就被发现了,人们顿时转移了目标。
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他们同仇敌忾,冲上来将小梅与少年扣住。
少年是村里的男娃,训两句就放了。
小梅不一样,她是原山村的媳妇。她被带走关了起来。不知道究竟关在村长家的柴房,还是原老四家的地窖。
而少年被爹娘带回家,不等爹娘动手教训,他自己白着脸仰头一倒,大病了一场。
后来少年再次得到小梅的消息,那时还没出春天。
她重新见到了光,虽然只是短暂的片刻,闭着眼被抬到后山,连口棺材都没有,沉默着等土坑挖开,便被葬在无人记得的某处。
无碑。
她为何会死?谁也没有给出理由。原山村就像没有过这个人似的,继续着过去的生活。
断肠春色惜苦雨,夜来幽梦。
少年趁夜跌跌撞撞跑进深林中,找到了小梅的坟。
烈雨劈头浇下,一夜之间,梅花细枝从她坟边破土而出,拔地而起,竟长成了一棵梅树。接着又起一棵,棵棵相互,蔓延成林。少年就此消失在梅林深处,不见影踪。
云倾满脸泪痕,无措地站在梅林之中,心里发慌。
恍惚中,云倾听见远处有一女子说——
“我三魂七魄皆损,连鬼差都不肯收留。这一生不曾做过坏事,为何落得如此结果?怨只怨我是个女的,怨只怨我生在这会吃人的世道……二公主,二公主你可知我心中有恨……”
作者有话要说:
剧透一下,后面这段是女主的一场梦,剧情是跟男女主的前世有关,不是在写配角凑字数嗷。很快就醒了。
我之前标题写错了,好几天过去才发现……被自己蠢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