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过去,宫廷三年一度的百花宴便要来了。
卯时刚过,日头还未完全升起,万籁俱寂,檐下挂着三两盏灯笼。
昨日下过小雨,雨水尚未完全干涸,有些许顺着房檐往下淌着,最终淅淅的滴在地上,并着外间洒扫的小人飒飒的扫地声,还有些隐约的蝉鸣鸟啼声。
姜梨早早便起身,在房中来回踱步,心中满是焦躁,只因这百花宴。
当初替嫁时她完全是顺着心意而为,没曾往深处想。只因既是长姐本就不愿嫁,那倒不如她来代替,可眼下的百花宴却棘手极了。
长姐颇具才女之名,姐妹两个长相虽有八分相似,可那通身气质却截然不同。
她纵是再爱看书也没得那份书卷气,举手投足间也没那娇柔婉转的气度,这点是相似的样貌没法伪装的,姜柔又酷爱去那些诗会宴席,识得之人并不少,也有许多名媛好友。
姜梨越想越烦躁,再因着夏日的闷热,咬着食指,手中快速摇着团扇,扇出凉爽的风,竭力想着法子。
不知过了多久,忽的灵光乍现,眼中一亮。
有了,要想不被人发现,办法只能是她不去,抑或是长姐不去。
夫君才伤了腿没多久,现下正是低落消沉的时候,同僚的讥讽嘲笑更是没少听了,这宴会又要满朝文武皆会参加的。
她怕若是她不在,他被哪个不长眼的欺负了怎么办?
姜梨眼一扫,打定了主意。
不行,她必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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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躲过了婚事,姜柔怕被父亲母亲发现了,心中慌得很,只能装成姜梨的样子,日日躲在那小院子里,甚至连房也不敢出。
好在姜梨平日就是那份沉闷怯懦的性子,大夫人与姜鹤之并未过多留意,加之府中众人想着伤了脑袋,也没人凑过来打扰。
如此下,几日时间内,还真未有一人发现这滔天大的事儿。
此时姜柔正坐于小几上,怔怔地想着那日姜梨提出替嫁,她本就不愿嫁与顾珽。自己才女名声响彻南朝,怎会想嫁与一个失了双腿的废物,鬼使神差的便同意了姜梨那大胆的提议。
可那日过后她便心惊胆战的或者每一天,生怕被人发现亲事换了人。
不久便是百花宴了,两人势必会碰面,那可怎生是好?
突地,房门处叮咚的敲门声响起,响在这方寂静的院内,树梢的鸟雀均被惊的扑腾起,翅膀扇出些嘈杂声。
被这敲门声拉回了神思,姜柔心中本就有鬼,听了这声音后骤然一僵,强自忍着慌乱,才没让那发出的声线有异。
“怎的了?”
这房门几日来都没人敲响过,怎会突然来人了?
莫不是事情被发现了吧?
这般想着,她心跳便止不住的加快了些。
房外传来芍药恭顺的答话,“二小姐,大小姐今日说是提前回门,带了些礼物,正往这处来呢。”
芍药没听出她话中的震颤,只是有些想不通。说来,自从那日大小姐来过后,这几日的二小姐颇有些怪异,究竟怪在何处她又有些说不清。
往日小姐虽也不爱说话,但最近几日总有些特别,每每她一开口说话,小姐便像惊弓之鸟似的,慌乱的将她赶出房门,不许她随意进去,属实是摸不着头脑。
只能拿小姐前段时日被磕到了脑子,意识不清来缓解心上的疑惑。
姜柔听了这万万没料到的答话,微有错愕,她来做什么?
穿过百转的长廊,而后掠过长亭与朱栏雕楼,水榭碧池,烟波春如画,瑶池中泉水叮当作响,潺潺流过,响在人心尖上,便是美景如画。
再次站在往日住的小院前,姜梨心下不禁恍惚,似那些日子还在昨日般。
看起来不过是几日未归,然加上前世的后半载,却是数十年了。
侍女端着茶盏,躬身放在桌上,两盏热茶端放于两边,氤氲起雾气,升腾在房中,久不散去。
见着面前淡然落座的姜梨,姜柔拧着眉,开口便是问责。
“这时候,你来作何?”
心下浮起疑虑,按理说她该少回府,那才不会被人发现,怎的才几日就回来了,该不会是后悔替嫁了吧?
没理会她的迫切,姜梨纤手端起桌上的茶盏,吹去些茶滓,秀气的品了口。
饮下了口热茶,茶水融于口中,有些清冷的香气,不算苦涩也并未俱是甜,不禁赞了口好茶。
前世她还未出阁便被母亲遣至庄子上,南朝谁人不知长姐,无一人知她姜梨,单说这茶,便是长姐最喜欢的品类,她从未喝过。
众人皆知,首辅与大夫人娇宠着养大,被京中众人艳羡首辅家女儿的待遇,却无人得知,她虽是嫡次女,却是生来就住在这般偏僻院子里,除却府中下人,何人可知她?
姜柔见她竟还有心思品茶,一时心头堵着闷气,捏着帕子给自己顺着气儿,焦急又哀怨的看她一眼:“你竟还有心思品茶,还知不知道害怕?”
茶盏放在桌上,“哒”的响了声,姜梨不动声色的看她一眼,见她等的急了,才漫不经心道:“姐姐应是知道,今晚的百花宴吧?”
本就为这事儿焦灼,听她提起这个姜柔便着急起来。
“你还说这个,往年的宴席都是咱们两人同去的,你便是半点不着急会露馅?”
那茶还挺好喝的,姜梨忍不住又小酌了口:“若想要不被发现,你只需与母亲道明事情真相便好。”
仿若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姜柔都气笑了,忍不住怀疑她是故意想要自己被责罚。
“与母亲说?你知不知自己在说些什么?”
母亲那般严厉之人,要是自己并未嫁与顾珽,怕是要被好生责罚一番。
姜梨却并未被她焦灼的情绪感染,只淡然的品茶吃点心,将她的恼怒抛于耳后。
姜柔见她这般淡然如水的模样,再并着那日她出口便是替她嫁去,分毫看不出一丝慌乱害怕,与那沉默又内敛的小妹哪有一丝想像?
这般想着,姜柔心中逐渐涌上些猜测,惊的她不寒而栗,看着眼前人的表情似见鬼了一般。
“往日倒是未曾看出来你是这性子,难道你之前的沉闷木讷都是装的?”
若真是如此,那她也太过于会伪装了,连自己也被骗了去。
姜梨环视了眼房内周遭的格局,哪里还是往日她住的那般寡淡,陈设的家具比之前好上了许多倍。
“你放心吧,母亲素来疼宠你,想必不会真生气,只要与她说了原委,她兴许能帮你。”
依母亲对长姐的娇宠,断然不会有什么真的惩罚,说不定还会为她筹谋想些办法。
再看说这房内的布局,连着那茶叶,她心中也隐约猜出了些许。
当日之事做得有些急促,两人也未有好好谋划过,那伪装自然拙劣的很,母亲浸淫后宅已久,哪能猜不出来,想必早已知晓了。
呵,就是知道长姐做出这般胆大的事儿,母亲也装作没看见,又何曾这般待她过?
怕是等说出了真相后,母亲只能将姜梨送出京都了,毕竟她逃了婚,若传出去少不得被人指指点点,甚至还会连累了府上,便是父亲也丢不起这个脸面。
前世被遣至庄子上的是她,今生倒是风水轮流转了,想着能让自小娇惯的长姐也去体验体验磋磨,姜梨心头涌上一阵快意。
旁的她都不愿去想了,只要她不出现,惟愿不让自己被夫君发现替嫁,那就好。
姜梨在府中与姜柔谈完了话后,便径自回了顾府,看了眼日头,想着不多时便要进宫了,也就没进门,只站在备好的马车旁,等着顾珽出来一同进宫。
没想门房处的婢女却是个会说话的,见她百无聊赖的等人,后左一句“夫人今日衣衫样式颇好”,右一句“夫人可真是人比花娇”,那些话儿就没个重复的,哄得她脸上那笑就没落下去过。
顾珽因着今日进宫,着了官服,正四品绯色衣袍,腰间坠着银鱼袋,分明是沉闷又有些老气的颜色,被那俊逸的样貌衬着却丝毫不觉老气。
刚被流川推着出来,就听见外间的熙熙攘攘,只觉聒噪,甫一转头,就看见站在门旁的女子,瞧那样子分明是自外面回来的。
眸中染上思索,他侧目看向流川:“她今日出府了?”
流川不知这个“她”指的是何人,怔愣片刻,顺着自家大人的目光看去,正巧便瞧见了马车外娉婷的少女,挠头想了会儿,才答道:“大人问的是夫人?听说是乘着今日的百花宴,顺道回府一趟,免了明日的回门礼。”
他今晨听了这消息时还赞了句夫人聪明,按着大人如今的性子,加上那腿……回门礼大抵也是不会去的,真要那般搞不好就得罪了首辅大人。
夫人如今提前回门,那些上门的物什也替大人带到了,无论如何,礼教也算是全了,自不会落了旁人口舌。
这般想着,便忍不住感动起来,主子如今这样的光景,唯有夫人还做事如此周到。
夫人可真真是将那颗心尽数挂在了大人身上。
“都查探出来了?”
姜柔不过是个养在深闺的大家闺秀,自然好查,流川听后忙躬身回道:“大人,都查出来了。”
说起那些探听出的消息,流川事无巨细,一一禀明,详细到就连姜柔平日爱喝那种茶,最喜哪家的胭脂都给说了出来。
边说着,流川手中握着剑柄,余光不经意扫向那方正与车夫闲聊,笑的璨然的少女,端的是活泼好动,半分也无坊间说的那般温婉贤淑。
脑中不禁颇有些搞不明白,夫人确如外间传的那般,文采斐然,又有才女名声。很是摸不着头脑。
为何出嫁后,竟半点也无那端方的气质?
女子嫁人后,通身气质竟也会变么?
他说的净是些废话,顾珽被迫听了许多女子喜爱的衣裳样式,再不济就是胭脂水粉铺子,脑中听的隐隐作痛,指腹轻捻着眉心,挥袖便不耐的将话给打断。
是让他查人,不是让他报些流水账,他对姜柔平日喜爱之物没兴趣。
“夫人最爱的点心是……”
流川上半句话还未说完,便被自家主子给打断了去,委屈的抱着手中长剑,却又不敢吭声。
想起昨日房中的旖旎,顾珽敲着轮椅边沿,神色间带了几分漫不经心地问道:“那可查到了,她倾慕何等男子?”
自古才子配佳人,念着姜柔的才女之名,和着自己探听到的消息,流川抱着剑,又不敢骗他,只得小心翼翼的回道:“夫人既是温婉闺秀,想来应是爱慕温润淡雅的读书人。”
主子既是这么问,那想必是对夫人起了些心思,可……
可自家大人跟淡雅端方大相径庭,分毫不沾啊。
再者,他查探消息的时候也曾听说过,外头那些人都道首辅嫡长女与太子殿下似乎关系匪浅,好似夫人曾经……分外痴迷太子殿下。
但看着主子这表情,他想了想,就将那要说出口的话也只能堵在喉咙里,选择了隐瞒。
听了这话后,顾珽不屑的嗤笑了声,他竟还会怀疑起了自己的判断。
像她那般女子,想来惯会作假,那些口蜜腹剑之语,想来也是信不得。
可那日少女爱慕的神情,并着那盛了漫天星辰的眸子,却仍在他脑内盘旋回荡,挥之不去,心下逐渐烦躁起来,满是想要毁灭的躁意。
顾珽正沉浸在思绪里,手上突然传来温润的触感,猛然将他拉回了神思,自双腿废了后,他最厌恶的便是有人靠近。
顾珽抬眸看去,还不待他发怒斥责,却见少女杏眸里漾着关切,不是姜梨是谁。
被那满是戾气的眼盯得有些害怕,姜梨强忍着想要退却的惧意,只当他是情绪又不对劲了,便有些担忧,可想到现下的时辰,又忍不住催促起来。
“夫君,待会便是百花宴了,宫中设宴可不能误了时辰,我们快些走吧?”
见他不吭声,姜梨也不觉有何异样,他本就是这般不冷不热的性子,要是真回应了她才怪异。
顾珽望着那双眼,斥责的话语欲要说出,可看着那般关切的神情,突地泄了些力气,只得将堵在口中还未说出的话给咽了回去,只淡淡的嗯了声。
府中下人眼中两人已是夫妻,断然是乘同一坐马车了,马车内空间狭窄又阴仄,再加之马车有些颠簸,两人距离便近了些许。
除了那日外,还是头回离他这般近,姜梨无措的捏着小帕子,心中尽是些旖旎的神思。
却没料到马车猛的一个颠簸,她稳不住身子,身下一软,骤然便往身旁倒了过去,倒下去前看见那楠木做的车身,倒吸了口凉气,只能认命的闭上眼。
应该,会很痛的吧?
呜呜,但愿别让她破相,她自小便脑子笨,只有这张脸还算好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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