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初露,天光熹微。
今日是崔树旌离京之日,盛婳强撑着起了个大早,一身懒骨松散,只觉下一秒就能昏迷过去。
迷迷瞪瞪地打开门,她差点被门口两个杵着的人影吓出七魂六魄,困意如惊林飞鸟消失得一干二净。
“你们俩……怎么一大早神出鬼没的?!”
宿四牵着盛婳带回来的异族少年一同跪下来,抱拳道:
“昨日夜深不好叨扰殿下,今早属下特携家弟来拜谢公主引认之恩。”
宿四那张冰雕似的脸在此刻如春雪融化,看向身边的弟弟:
“若不是殿下,属下恐怕今生也难以与弟弟相认。”
那异族少年不复昨日的忌惮与消沉,容光焕发,眼神亮晶晶地看向盛婳,恭恭敬敬地垂首,做了一个臣服的手势:
“长兄之言亦是我之心语。从今往后,公主殿下便是我唯一效忠的主人。多说无益,这是我的诚意。”
少年承上一张皱巴巴的纸条,解释道:
“这是昨夜趁公主不注意,使节大人偷偷托人递给我的纸条。”
来了。盛婳就知道那个严无梭一定不会放过这枚棋子,她打开一看,里面果然是让其以色侍人、寻觅机会传递情报的命令。
“这些年来,我被几经转手卖入芾绪国,那些人不知从何处得知我一直在寻亲,便以此为由诱我利用皮相之便辗转于贵族之间……”
说到这里,少年攥紧了拳头,不愿再提那些陪酒卖笑的腌臜过往,定了定神才继续说道:
“原本,严使节就做好了将我献给天韶国某位大人、让我打入内部的准备。但没想到最后出手收下我的人竟是公主您,公主还为我寻来了我唯一的亲人,我亦不用再受人钳制……公主之恩,奚没齿难忘。”
盛婳将纸条递给身旁的春舟让她烧掉,看着这两张仿佛下一秒就能为她生为她死的相似面容,无奈道:
“起来吧,别跪着了。”
宿四和弟弟对视一眼,搀扶着他起身。
“既然你对我有追随之心,那从今往后,你便随你哥哥一起留在我公主府里吧。你刚刚说……你叫奚?”
“是,”少年微微一笑:“公主唤我阿奚便好。”
“行,”盛婳从善如流:“阿奚,接下来你照常与严使节通信。”
阿奚愣了愣,不确定道:“公主是要我传报假讯?”
“非也,”盛婳神秘一笑,招招手让少年凑近耳语:
“你就说,我与他所谋同物,想和他合作。”
她是为人谋,严无梭是为己谋,本质上都将目光放在了那至高无上的位置。
耳畔如兰的气息让少年慢慢红了半边脸颊,大脑才有些迟缓地接收到她的话语:
“是……公主。”
盛婳站直了身体,浅浅一笑:
“不用担心,这府里的暗桩已被我拔除。只是往外传递消息时还需小心,最好能声东击西。”
阿奚点了点头。
“报——!”
院外突然传来小厮的通报。
“公主殿下,慈宁宫来了人……说是传太后娘娘口谕,即刻宣您入宫觐见。”
太后?
盛婳微一蹙眉。
这又是上辈子没出现过的轨迹。
看来她昨晚“以物换人”一事引起了不小的风波,竟能惊动她这位不出世的外祖母。
按理来说,她与慈宁宫那位虽为祖孙,但老人家常伴青灯古佛,与她极少相见,情谊甚浅。
盛婳对这位外祖母唯一的好印象,也只有上辈子她临终前向皇帝施压、让他顺应舆论册封盛婳为皇太女一事——当时,盛婳说不惊讶是假的。
她原以为这位老人家不喜欢自己,却没想到人在驾崩之前竟愿意帮她顺水推舟一把,虽不知此举为的是她这个外孙女还是皇帝的名声。
总之,盛婳对这位外祖母的印象不算太差。
“宿主,”从不主动出现的系统突然在此时出声:
“由于您这辈子的轨迹和上辈子完全不同,所以也会相应地出现一些意料之外的事。”
“祁歇是此世天子,气运比您旺盛,因此他会提前两年登基,这是必然之势。”
“所以,一些重大节点也会提前出现。”
盛婳思索片刻,想到了一个可能性:
“也就是说,我这位便宜外婆会提前两年驾崩?”
上一世,太后正是在盛婳十五岁那年去世。如今盛婳十三,变故又提前两年,也就说明太后所剩时日无多,恐怕今年就会驾鹤西去。
“没错。”
“我突然告诉您这些,是因为很多东西受到天道限制,我不能直接跟您解释,需要等您自己去慢慢发现探究。但我可以提醒您的是——如果您去了这一趟,就会知晓很多上辈子不知道的事。”
盛婳沉吟了一会儿,招手唤来一旁的宿四:
“去城门口告诉崔树旌,临时有事,我不去送别他了。”
反正以后还会再见面。眼下是解决困扰她多年疑惑的机会,她可不能错过。
“春舟,为我更衣,我要进宫。”
慈宁宫。
一踏入殿内,盛婳首先闻到的不是什么清雅熏香,而是浓郁的香火气息,熏到她有些不适。
这里的布置不似其他宫殿一般繁复华美,倒是透着一种宁静淡雅的禅意。穿过悬挂殿梁的层层幡布,盛婳见到了站在佛龛前双手合十、喃喃念经的老太太。
“太后娘娘,公主到了。”婢女提醒道。
程太后缓缓睁开眼睛,转身吩咐道:“下去吧。”
“是。”婢女躬身退出殿外。
等到殿内只剩两个人,程太后才看向一旁静静站着的盛婳。
触及那张与死去女儿格外神似的脸,老人家指尖滚动的佛珠串渐渐停了下来。
“婳儿,近来如何?”
半晌,盛婳才听到这么一句问话。她压下心中怪异,毕恭毕敬地客套回去:
“回祖母话,婳儿一切安好。”
“哀家听闻,你昨夜在庆宴上向严使节开口要下一个少年?”
盛婳垂下眼睫,没有否认:“是。”
程太后叹息了一声,语气平淡却不怒自威:
“你为何这样做?可知此事带来的后果?”
盛婳在进宫前就做好了蒙混过关的准备,愧疚道: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孙女只是见那名少年貌如美玉,想让他当我的伴读,这才开口讨要,未曾想过此事会带来什么后果……孙女知错了,请太后责罚。”
程太后的目光有些疑虑,又有些失望:“你从前绝不会这般冲动。”
原来便宜外婆一直有在关注她?
盛婳心念电转,面上却仍是一副悉听尊便的姿态:
“请太后责罚。”
程太后看着好似变得愚钝不堪的盛婳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道:
“你从前的野心呢?”
“……”盛婳依然是油盐不进:“祖母说什么?孙女听不懂。”
程太后目光陡然一厉:“不要跟哀家装傻充愣。哀家虽然老了,但心里门清。”
“还望太后指明。”盛婳垂着头,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罢了,”程太后突然感到一阵疲惫,声音里是浓浓的倦怠:
“哀家知道,你与哀家并不亲近,所以不肯贸然表明心迹,哀家能理解你的防备。”
盛婳面上不解,心下却是满腹疑团:
难道这位太后真是站在她这一边的?
“此番叫你前来,哀家承认,确是因为昨晚之事,但更多的是想确定……”程太后转过头来:
“你有没有夺得帝位之心。”
盛婳装作惶恐地跪下来:“太后娘娘慎言。”
“婳儿,不要再跟我装了。”程太后不再自称哀家,而是温柔地扶起她:
“你若有,我便助你。你若没有……”
“你母亲的仇,便无人可报了。”
“现在的盛萤根本不是你的母亲,也不是我的女儿。”
“你的亲生母亲,叫程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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