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在此刻,裴绵绵拉着沈湘雪一道朝此处而来。
“大哥哥?”
裴千衡展眸,从容不迫地望向身后姗姗来迟的两人。
沈湘雪怔然,只是低垂了眼帘。
谷子期虽是此刻怒火中烧,但到底却还是在听闻裴千衡的名号后,不得不放低了姿态,谄媚地笑着:“原来是……是表兄。”
程朔在一旁毫不客气道:“表少爷可是忘了,这是谁的府邸?你才入府,便在花园鬼祟,砸了三小姐的花,你又该当何罪?”
裴绵绵上前,站在兄长跟前,虽是个子矮小,但到底生出不少勇气,插着腰道:“你这个坏蛋,你为什么要砸我的花?”
三小姐?那便算是世子的妹妹了,也是得罪不起的。
谷子期弯着腰,赔礼道歉道:“实在是对不住,三小姐,表兄我也是一时失手。 ”
前不久阿姐才告诫自己要戒骄戒躁,才入府便得罪了世子,定是棘手。
更何况,瞧着他身边的侍卫,武功十分了得。
“我不认识你,你才不是。”裴绵绵得理不肯饶人,撅着小嘴哼声。
沈湘雪在众人身后默声许久,这才壮着胆子上前,“三小姐……”
裴千衡注视她上前,似乎是在躲避着自己的目光一般谨慎,随后她牵住了裴绵绵的手。
“依奴婢看,不如让谷少爷赔小姐一样的花可好?”
小孩子最是控制不住情绪,但却也是最容易哄好的。
裴绵绵想了想,还是对着沈湘雪沉沉点头,“好!”
谷子期见三小姐已然息事宁人,也顾不上自己的狼狈,红着脸连连致歉,“谢三小姐宽宏大量,我午后便去市集上多买几盆花赔给三小姐。”
他又抬眼,眸光朝小女孩身旁的那位婢女看去。
不仅人容貌生得艳绝,想不到性子竟是这般和善,若不是她来相劝,怕是世子不肯放过自己。
他看得十分小心翼翼,却不料还是从余光中,瞥见了裴千衡那双灼灼的眼,正凝起一股冷意,斜睨着他。
知晓自己眼下处境过于难堪,谷子期扶了扶被踢的铁青般的腰,随后向裴千衡行了一礼,“子期……初来乍到,还未懂得规矩,冲撞了世子和三小姐,日后定然不敢。便先告辞了。”
待他灰溜溜地从众人跟前逃窜一般离开花园,这场闹剧也才终于结束。
裴绵绵倒是个知恩图报的孩子,跑到裴千衡跟前,抬起头,小脸洋溢着笑,“谢谢大哥哥!”
裴千衡收回眼,嗯了一声。
沈湘雪上前,将女孩拉至自己身旁,轻声道:“三小姐,您适才不是说饿了吗?想来春秀在厨房蒸的桂花糖糕应当是好了,我们回去吧。”
到底今日原也是裴千衡出面,否则她们也不会找到幕后之人竟是才入府的表少爷。
她谨慎地抬眸,看向裴千衡,唇畔露出久违一抹笑意,宛若春花明媚。
日光照在她白瓷般的肌肤上,眼角下的泪痣若隐若现。
“今日之事有劳世子出面 ,奴婢代三小姐谢过世子。”
犹如晨曦微露中临风摇颤的花朵,笑意自带一种沉溺。
程朔见自己主子迟迟不作反应,大概是若有所思。
于是自己反复纠结着要不要上前提醒。
裴千衡默然良久,忽然长指一弹,面色平和,“无事。”
……
折回芳远院的路上,裴绵绵倒是没再因为花被销毁一事难过,反倒是忽然开口反问起来,“皎皎姐姐,等下我们把桂花糕分一点给大哥哥吧。”
沈湘雪倏地站住,脸上显露不大自然之色,心也仿佛漏了一拍般。
所以是还要再去和世子碰面吗?
见她若有心事,小女孩蹙着一双细短的眉,不解地望向她:“皎皎姐姐你怎么了?”
难道不可以把好吃的分享吗?
“没事……”沈湘雪低声。
“我还以为你不高兴我这样做呢,”裴绵绵顿了顿,“我以前觉得大哥哥有些不好,说话可凶了。不过今天我感觉他还不错的。”
的确,就连沈湘雪自己都讶然,为何裴千衡今日会干预这些事,他原先和二房似乎也并无往来。
回想入府这些时日,她观察到的裴千衡,人好似换了个性子一般,竟是几次恰好替她解围,并未因她的婢女身份而心生鄙夷。
就连腊月也那般说。
“皎皎姐姐,我想起来你是不是也和大哥哥是朋友呀。”女孩拉住她的手指问到。
沈湘雪心跳得颇快,声线微抖,“不、不太认识的,自然也与世子不是朋友。”
一主一仆,天差地别。也便只有她这五六岁的孩童还这般童真,会问出这种问题。
裴绵绵侧目,偏着小脑袋道:“那我当日去找你,大哥哥怎么还说和你有事情没处理完?”
还未想好如何诓骗小女孩,不料机灵的裴绵绵反倒是先开口道:“皎皎姐姐,那,大哥哥是不是喜欢你呀!”
怎会……
她在府上能相安无事,便已然很好了。
她简直不堪再回首那一日,自己究竟是如何在梦中缠住他的手不放的。
小孩子哪懂得什么喜欢。想来裴绵绵是觉得她喜欢自己,旁的人也会跟着喜欢罢了。
沈湘雪清咳了声,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是夜。
小道上光线幽暗,月光幽静微醺,只留下一道月下独影。
这条路,白日里一片郁郁葱葱,夜间倒有些荒芜的瘆人。
沈湘雪正提着一叠桂花糕径自向凌烟堂走去,步伐轻盈。
大概是曾独自去过几趟,如今自己已然不那么畏惧了。
想到这些时日,她人在芳远院中,却也未曾听闻世子的风吹草动,随意责罚处置下人,悬着的心便也平稳许多。
想起当夜裴千衡的连番追问,虽是不知他到底对自己的身份有多存疑,但好在自己身份于府上无足轻重,并不是会被深入分析的重点。
更何况……
此刻,忽然在不远处,窜出一道亮色身影,又迅速消失在密布的灌丛中。
沈湘雪并未瞧清,只瞧着似乎是两个人挽着手,一同从不远处而来。
也不知是当真瞧见了人影,亦或是眼花,再也许是遇上了鬼,如今此道是通向凌烟堂的必经之路,她只能在心中勉励自己,走动时尽量避免发出过多声响,只需过了这片矮灌丛即可。
登时,沈湘雪却忽然听见身旁有异响传出。
声音柔软,带着轻笑,似猫呜般的娇柔慵懒。
莫不是什么荒间孤魂?
沈湘雪不敢贸然行动,站在原地,心如擂鼓,手心已是一片凉意。
忽然又是听得丛中响声,似有衣物的摩梭之声。
再接着,耳畔的草丛摇曳发出的细微响声,可今夜并无大风,反倒是闷热的很。
却偏偏在这时,听得里头女子微微娇.喘,声音如缕丝线般从唇中泻出。
“阿、阿牧哥……”
这声音听着缠绵且魅人。
原来是有人在此处幽会。
沈湘雪已了然于心,只想装聋作哑趁机离开。
随后,有人男声粗重的喘息声,哑着嗓子应和了声,“小姐,此处我看过,并无旁人经过。”
小姐?
莫不是,谷家的那位,表姑娘?
沈湘雪却怎么也料不到,堂堂一个小姐,待字闺中,竟会与一下人在此处偷.情?
“你、你可知道,今夜的家宴上,我被众人所耻笑,当时我是有多么难堪……”谷弦月捂着脸,默默抹着眼角涌出的泪珠。
“怎么了?”
“那老太太当真是神志不清,先是在众人面前夸赞我一番,真真打了我的脸。今日又听闻子期被世子表兄教训了一番,半点不顾惜情分,今夜晚宴我属实是惶窘,却只能硬着头皮苦笑,苦苦撑到了如今……”
说罢,谷弦月哭得更是梨花带雨,仿若要将今日所有的委屈倾斜而出。
草丛里头的声音越发闹哄,男人只能好生安抚着,“好在小姐如今和世子退了亲。小姐可知,我今日在府外,打探到的一件绝密之事。”
谷弦月将手从脸上松开,弱弱道:“什么秘密?”
“我今日随同入府,接着便在府外买些东西,在一家铺子面前,我遇上府上的崔管事,正和朋友聊起国公府的事情,我便在一旁悄悄听了去。”
沈湘雪屏住了呼吸。
“你可知晓,那世子前些时日听闻是得了什么怪病。已经是油尽灯枯之相,随后府上便将此事压了下来,又找了神婆算了命,说是得娶生辰八字和他相配的女子冲喜,他的病才有的解。”
夜间的闷热让沈湘雪不自觉感到后背一阵灼热,汗如雨下。
这事,怎么和她这般像?
“那这位女子呢,怎么也没在府中瞧见?”
周牧继续道:“听说娶亲当日遭了什么变故,那新娘子下落不明。只不过或许当真是因为娶亲的缘故。世子如今有所好转必是有些作用。”
如此种种细节,也都能对的上。
沈湘雪眼眸微暗,眼神木木地看向远处,僵住了身子。
“这事竟然瞒的这样深。”谷弦月同是震惊。
“可不是。也不知是世子不愿让人嘲讽,还是夫人想顾及着府上的名声,听闻那新娘子从外地迎来的,礼数什么的从简,想来也不过一个妾室的规格。本就只是想悄无声息地迎进门,谁知又有变故。”
这些话犹如一把利剑,将她这么久以来的所有疑惑,揭开了一个口子,真相便如此赤.裸.裸.地展现在她面前。
所以府上才只留下了那些老人,都是些能守得住秘密的。
而像年轻的丫头片子,大概是想着守不住事,便都打发遣散。旧人出,新人入,自然也无人再记得。
随后,周牧启唇一笑,“小姐如今没跳入那火坑也好,保不准世子身上还有什么隐疾。”
一旁的虫鸣在沈湘雪心上敲打,她连忙穿过这片灌丛,佯装无事般的离开。
所以,自己兜兜转转,终是逃不开这个噩梦般的地方吗?
所以,原本她要嫁去的地方,正是国公府吗?
沈湘雪脚一软,朝身后退了两步。
却不料恰巧踩到了树枝,发出颇为清晰的响声。
作者有话要说:小周同学说得对!女鹅快跑!有隐疾的男的咱们千万别要!
柿子:喵喵喵?
掉马倒计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