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衣食住行,人之存亡根本。
有了衣冠,自然也得寻些吃食。
二人坐在一家面铺前等待上餐,萧柄没话找话聊起了天:“想不到你这五体不勤的公子哥儿,还有这等本事,把那人精都唬得一愣一愣的,这么好的衣服,十几文就买了。”
风凉自斟了茶,目光沉在杯底。
她的这等本事,自然全来自于她的母亲。
她的母亲在嫁她父亲之前,是个跑江湖的,卖过估衣,唱过大鼓,变过戏法,亦打过把式。
可就这样一个在年少的风凉眼中无所不能的一个人,却为了一个人,甘愿与热闹割席作别,委顿在那一方庭院,花开花落,日日盼君,相顾一眼,便是喜不自胜。
风凉虽不懂她,但想着母亲开心,便也该是她的开心。
直到自己那父亲违背当初的山盟海誓,毒害母亲为那高官之女腾地方的时候,她才恍然发觉,再多的深情款款,又哪里敌得过利益权衡。
她轻轻笑了笑,心道:只不过,既如此,可别怪女儿心狠。
风家产业全面崩盘,这便将是女儿送您的第一份大礼。
萧柄的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笑得那么瘆人,该不会在想什么杀人放火的好事吧?”
风凉从善如流地点头:“嗯,在想如何优雅地取下你的狗头。”
萧柄惊惶仰身,双手交叉作格挡状。
风凉捻起茶杯,轻轻吹开了茶面的浮沫。
“你你你……”萧柄话不成声。
风凉缓缓道:“看样子,你不是缺氧,是缺了脑子。”
“面来咯!”一声吆喝打破了二人之间的剑拔弩张。
美食总能慰藉人心,化干戈为玉帛。
萧柄是个粗神经,冒着热气的牛肉面一搁在他面前,简直就像被狐狸精吊了精魂,眼珠子都发直了,刚才种种,早就像孙悟空驾了筋斗云,去了不知哪个十万八千里。
眼前面条嫩白劲道,汤汁浓郁,筷子一搅,牛肉与香菜嬉戏其间,是有了上顿没下顿的萧柄不曾享受过的美味。
萧柄正发呆,碗上忽然伸来一双筷子,两根竹筷一错,几颗牛肉滚入他的碗中。
耳边传来风凉的轻声慢语:“快些吃罢。”
面碗蒸腾的雾气朦胧了眼前人的脸颊,摸爬滚打多年、从未被人如此善待的萧柄眼上涌起湿意,他义薄云天地一拍桌子,道:“以后,你就是我亲大哥了!”
风凉略了略眼眸,不知道这货又在发什么疯。
她吸溜了一口面,心道:比起香菜,让她更觉难以下咽的是牛肉,每食一口,便觉身上发痒更甚一分,不过好在,给了那个小贼。
大梁富足,百姓也惯会享受。
伺候完面前几桌客人的面铺老板,自坐在阶前,咂起烟来。
风凉一眼便瞧见这烟壶的成色,不过几文,张嘴便热络道:“老板,您这烟壶瞧着稀奇,几两银子买的?”
老板:“才六文哩。”
风凉故作惊讶:“真便宜,您真会买东西。东街李四爷前天花二两银子买的,还不如您这个呢。”
说着,风凉萧柄二人面已下肚,风凉起身,将几枚铜钱搁在桌子上,正要走,状似无意又提起一嘴:“老板见多识广,可知道卖梳篦的王棍今儿在哪高就啊?我家那婆娘非要我带个他那梳,真是拗不过。”说着风凉无可奈何叹气。
老板被哄得开心,也没多想,随口指道:“您往西边走走,白房子那拐个弯,他正住安寓客栈呢。”
风凉抱拳道了声“多谢”,就状似匆忙地离开了。
萧柄困惑:“没听说丞相府大公子娶妻啊。”
废话。
虽然母亲为讨父亲欢心,久将风凉作男子装扮,但她也没丧心病狂到以女子之身娶妻。
还没等风凉想到搪塞过去的借口,萧柄就一副“我懂”模样地凑到了风凉耳边,偷笑道:“莫非是外室?”
风凉脚下一滑,险些摔倒,面上勉强维持住了波澜不惊,扫他一眼,道:“怎么,你这穷光蛋是羡慕我有美人在怀?”
——
二人又费了些功夫,买了处没人要的门面。
萧柄站在门面阶前,看着眼前臭气熏天的垃圾堆,生无可恋道:“风哥,这就是你说的带我吃香喝辣?”
“对咯。”风凉好不容易找了块干净的落脚地坐了下来。
萧柄欲哭无泪:“一颗夜明珠啊!风哥,风少,这么多钱能吃多少碗牛肉面了,你就买了这么个荒芜的垃圾堆,干嘛,您玩呢?”
风凉满不在乎地摊手:“开个酒楼呗。”
萧柄气得肉疼:“哎不是,开酒楼您挑个这么个兔子不拉屎的地儿?你四处看看,有人吗?有人吗?”
风凉懒得理他。
萧柄反而更加暴跳如雷:“您老是不是斗鸡走狗惯了,这么不懂人间疾苦啊,有个楼就叫酒楼了?这要是能成,我跟你姓风,哦不,我叫你爹!”
风凉好笑地打了个响指:“这主意不错!”
萧柄一愣,忽然有种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的错觉。
风凉也没闲着,从旁边勾了个扫帚塞到了萧柄怀里,坦然道:“所以嘛,交给你咯,尽早把这里打扫出来。”
萧柄正在跳脚,被怀中的扫帚转移了心神,不满嚷道:“为什么是我?你怎么不干?”
风凉笑得眯了眼:“谁让我是个五体不勤、又斗鸡走狗、又不懂人间疾苦的公子哥儿呢。”
这话听着有些熟悉,好像正是出自自己之口。
萧柄想要反驳的话卡在了嗓子眼,认命地自食恶果。
风凉百无聊赖监着完工,第二日便领了萧柄前去拜会她之前打听的那卖梳篦的王棍。
戴好帷帽,二人来到面铺老板所说的那家安寓客栈。
虽然表面是客栈,但风凉却知道,这是一家专供江湖生意人歇脚的“生意下处”。
此时正是一年中不冷不热的好时节,四处庙会得了络绎不绝的人缘,开得是生龙活虎、分外兴隆。
风凉从来都知道江湖艺人繁华地方的力量,他今日来拜会的这王棍,正是生意人的首领,若是能请得动这群人,还用发愁酒馆无人光顾吗?
这边风凉刚嘱咐了萧柄不要随便开口放快,那边就被一飞奔而来的小乞丐猛然一撞。
风凉重心不稳往后跌去,被萧柄眼疾手快扶住了手臂,风撩起帷帽一角,小乞丐豁然抬眼,只来得及窥见一瞬容颜。
“你是……”风凉望着小乞丐,心生疑窦。
萧柄却乐呵呵地打断了她的话头:“不用谢。”
这货居然还故意矫揉造作地模仿着她的腔调。
见风凉注意力被转移,小乞丐立刻趁机站起,道了声“对不住。”便又立刻一溜烟没了踪迹。
风凉正疑虑,街角又蹿上来一位叉腰大娘:“兔崽子,抢了我包子不付钱,看我追上你不打死你!”
看样子倒是街市上惯常的闹剧。
想着她忽然将目光转向了还恋恋不舍搀着她胳膊的萧柄,“喂~”
正目送那小乞丐远去的萧柄恍然回神,大叫道:“看我干嘛?我萧柄萧大爷总不至于之前跟那小萝卜头一样。”
这算是不打自招?
风凉心道好笑,不着痕迹地抽回自己的胳膊,将手放在了萧柄的头顶,面上愈发慈爱。
不明所以的萧柄的脖颈挂了一抹红,声音变细:“你干嘛……”
风凉当然没干嘛,她只是唱了首歌。
“八戒,八戒,傻得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