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昨晚哪儿去了?没出事吧?咦,她们是谁?”
雷行云一把捞开马车厢的布帘就大声问道,待见到薄纱蒙面的姬散花和杜鹃,不由大是奇怪。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先进去。”
原虎对雷行云使个眼色。
打发了车夫,几人全都聚集到客房中,见原虎抛开自己,竟又带回两个女人,胡铃立刻沉下脸。幸而这时人人都有许多话要问,也没人注意到她神色不善。
简单向雷行云解释过昨晚的事,原虎说道:“你能不能找处隐蔽点的住处?”
“这个没问题,我们可以住到军营边,天道杀手再大胆,也不敢到那里。”
雷行云很快答应下来。
原虎一听大喜,知道雷行云昨天见齐务北,一定相当顺利。这时姬散花站起道:“折腾了半夜,我也累了,先去休息一下,你们什么时候动身,来叫我就是。”
“姬楼主,能否请你帮我们办一件事?”
原虎心中一动,突然问道。
“山神还真会利用人,说吧,什么事?”
姬散花转过身。
“哈,不敢。听说散花楼情报网遍布神州,不知道楼主能不能帮忙查出,郑清浪现在藏在什么地方?”
原虎不好意思的摸摸下巴道。
姬散花听到这个奇怪的要求,不由微微一愣,随即点头道:“我试试。”
言罢带着杜鹃走出客房,径直去休息。
目送着两女离开,一直目不转睛盯着杜鹃的燕九忽然道:“奇怪,这个女的,我看起来怎么这么眼熟?”
没有理会他的话,雷行云感激的拍拍原虎肩膀,原虎让姬散花找出郑清浪,正方便了雷行云报仇。过了一会儿,原虎问道:“齐务北那边怎么说?”
“我已经见过师兄,也把周王爷的信转呈,师兄虽没什么表示,但他已答应今天晚些时候见你。”
跟着雷行云又道:“癸阴瓶藏在天元宫,你打算怎么办?”
“这个等把海镜的事解决了再说。对了,想不想杀了李七?”
原虎突然道。
雷行云猛一下抬头看着原虎:“怎么讲?”
原虎便将探听到李七身受重伤,现在全无反抗之力的事对雷行云讲了,跟着道:“我已找到他的老巢,要动手就得乘这几天。”
“赵青阳和他在一起,这该怎么解决?”
雷行云担心的道。
“只要设法将他引开就是,这个可以慢慢想办法。李七绝对想不到我们已经找到他的巢穴,只要出其不意,我们有很大机会可成功。”
原虎沉声道。
“好,做了!”
雷行云默然片刻,斩钉截铁的道。
随后,在雷行云的安排下,一行人悄悄住入界罗军营旁的宿站,这里专为接待由界罗前来办事的军方人士,天道绝不敢来滋扰。等到一切都收拾停当,已快到黄昏,再等了一会儿,雷行云就带着原虎去见齐务北。
带着齐务北给的令符,两人被士兵引到军营中齐务北的住处。这是一个相当宽大的帐篷,一角摆有一张简陋的木床,边上累放着不少兵书,帐中是一副简陋的桌椅,此外就只有一些木柜,再别无他物,显得很是简陋。
不一会儿,齐务北走进帐中。原虎仔细打量,只见他约莫三十多岁,可能因长期戎马生涯,有些显老,本是清秀的脸上胡须丛生,自有一股军汉的味道。齐务北身材和自己不相上下,一身戎装,双目神采奕奕,走动间颇有威势,应该身负不俗的武艺,他虽是唐烈大弟子,却比起雷行云差了一筹。
见他进来,雷行云先起身行礼:“师兄。”
他不是军队中人,因此便按本门辈分称呼他。
原虎也跟着起身施礼道:“原虎见过齐将军。”
齐应贤对雷行云回了一礼:“见过掌门。”
跟着才转头望向原虎:“你就是西领山神原虎?”
说着坐到两人对面,不一会儿亲兵端上茶。
“正是,不知这里说话,是否方便?”
原虎左右看了看。
“没问题,没有我的吩咐,决不会有人接近。“齐务北点了点头。
“那好,那么王爷的信,齐将军已经看过了吧?”
原虎问道。
“大概的事,王爷信中已经说了,行云也对我讲过。不过我只是个统兵大帅,退兵一事轮不到我作主,除非皇上亲自下令,否则我绝不会擅自行事。”
齐务北不愧是带兵的,一句话就进入正题,毫不拖泥带水。
“这个自然,我只是希望将军能向界罗皇帝进言,言明厉害,相信他不会不清楚这其中的轻重。”
原虎直视着齐务北,坦然道。
“其实对这年余神州所发生的事,我也有所耳闻,只是没有山神这么清楚。不过前些日子我国和新丰联军与鬼族意外交战,确实对我界罗影响极大,周王爷一向极为精明,山神能够说动他,那么信上所言之事定然不虚,但是否真有灭国之祸,恐怕还言之过早。其实这次找山神来,我主要还是想看看你这个人,老实说,我齐务北阅人无数,今日一见山神,就知你不是喜欢夸夸其谈的浮华之人,否则,我连见也不会见你。”
齐务北出人意料的说道。
“师兄,阿虎这一年多来四处奔走,确是一片赤诚。这次神州局势大乱,三国交战已不止是人族的事,我们界罗如果再不悬崖勒马,恐怕真的会有极大灾祸。”
雷行云见齐务北这么说,就在一旁帮腔道。
齐务北挥挥手示意雷行云不必再说:“掌门,此事关系重大,并非我齐务北舍不得这个兵马总帅,只要真的为了界罗好,纵然丢了性命也无妨。但山神这次所说毕竟牵扯太广,我虽相信周王爷为人,却也不得不谨慎。想我界罗经营数十年,千方百计才夺得海镜,如果要和傲来罢战,非得将它还回去不可,这可不是说办就能办到的。纵然我原意,皇上愿意,恐怕朝中许多大臣也会不满,这样,给我几天时间考虑,我再答复你们。”
说着站起身。
原虎知他有送客之意,便也跟着站起:“既然这样,那我们就等着齐将军。这事宜早不宜迟,希望将军能尽快给我们答复。对了,来海镜之前,龙族三公主敖晶曾在离江港找上我们,据她透露,最近龙族族长正积极和傲来接触。”
原虎暗道既然你要考虑考虑,那我干脆再激你一下,反正这个消息迟早会传出去,现在说出来,还能起些作用。
果然,一听原虎这么说,齐务北面色一凛:“此话当真?”
要知龙族由来对三国毫无偏袒,是三国之间能维持现状的最大保证,如果龙族突然舍界罗新丰而全力亲近傲来的话,对另外两国而言决不是什么好消息。
“是,这事是敖晶在离江港亲口对我和阿虎所说。”
雷行云肯定道。
“好,我会好好考虑,请!”
齐务北不再多说,将两人送出。
“阿虎,你看这次我师兄会答应么?”
回去路上,雷行云问道。
“不知道,不过我看齐将军其实非常精明,应该不会看不清这其中的厉害。总之这两天在齐将军答复之前,我们就好好策划下怎么对付李七吧。”
原虎答道。
这时天色渐晚,夕阳西下,一片灿烂金光遍撒军营,远远近近的帐篷都镀上一层金色,景色还颇有些漂亮。原虎和雷行云一面交谈,一面慢慢向住处走去。
就在这时,一队人马进入军营,从两人身边驰过,原虎和雷行云也没加注意。突然,这队人马齐齐停下,跟着一匹马跑了过来。
两人有些奇怪的望过去,一见之下不由大感不妙。原来这队人马领头的竟然就是多时不见的齐应贤,在他身边,东海盟的韩绍南,原龙船会的“龙爪”曾子务,林葵以及温成同的侄儿温英,都随在一旁,冷冷打量着两人。
“想不到,真是想不到,竟然会在这里见到两位。那晚一别,不觉年余,雷掌门这么快就做了武神道场掌门,真是可喜可贺啊。原虎,当年海镜的旧帐,你不会就这么忘记了吧?”
言罢也不等两人回答,一抖缰绳,放马而去。
韩绍南也傲然打量了原虎一番,点点头道:“当年算你运气好,有人相救,不过你既然不知死活再来海镜,那最好小心一点。”
说着纵马跟上韩绍南,一行人顷刻驰入军营,留下原虎和雷行云愕然当场。
“这家伙好嚣张。”
雷行云怒道。他再怎么说也是武神道场掌门,齐应贤却丝毫没将他放在眼里,好像雷行云仍是当年海镜那个无名小卒。不过界罗皇帝早已下令武神道场不得追究和齐应贤的矛盾,雷行云也无法可施。
“怎么会在这儿遇上他。”
突然和齐应贤碰面,大出原虎意料,虽然以他现在修为,韩绍南等人早就不放在眼里,但原虎仍隐隐有些不安。
“怕什么,这些人难道还真能伤了我们不成?”
雷行云不屑道。
“不,我不是指这个,不过齐应贤和李七勾结,我们来到这里的事一定会经他的口传入李七耳内,再要杀李七,恐怕就没那么容易了。”
原虎有些担心的道。
“天道眼线遍布海镜,李七迟早会知道,早点晚点并没什么不同。只要对方不知道我们已发现他们的老巢,那就没太大问题。”
雷行云拉着原虎继续走。
“嗯,说得也是。那么今晚就好好商量下怎么行事吧。”
雷行云这么一说,原虎也就释然。的确,天道最大的资本就是藏得深,只要对方不知原虎已发现他们的行踪,那么己方行踪是否暴露,对杀李七的行动并没太大影响。
就这样,一张猎杀名震天下的人族七大高手之一,天道李七的大网,便渐渐张开……
外篇:天火,惊鸿。
金城位于傲来中部,高阳河的支流流金河畔,西岭山脉三大山之一的铸兵山下。铸兵山比起天都山和雪山来说要小一号,但其中遍藏各种矿藏,尤以优质铁矿居多,因此在它的脚下,便逐渐发展起了以冶铁锻造业为主的金城。
金城很大,但城中布局是傲来所有城市最乱的一个,因为充斥在城中各处的官办或私营的冶铁厂,铸造铺等每天都炉火熊熊,浓烟滚滚。打铁的叮当声和苦力吆喝的呐喊声成为城中主要的声音,所有的客栈商铺便像点缀一般分布在这些场所之间,因此一眼望过去,你只能看到一股接一股的黑烟,一处挨一处的火光。
因为铸造业发达的缘故,金城成年累月都笼罩在一片乌云下,就算偶尔阳光破开乌云,那太阳也是灰蒙蒙看不真切的一团。城中每一个地方都覆盖着一层灰,初次前来的外人无不会被无处不在的尘灰弄得狼狈不堪。金城也是一个不会休眠的城市,无论白天还是黑夜,一天十二个时辰制铁铺内的炉火都不会熄灭,似乎会永远响下去的打铁声也一直充塞人们耳内。
街道上,总是有来去匆匆的苦力抬着一箱又一箱的铁制品奔向各处,金城外码头也总是停满自各处来买卖的货船,城外铸兵山上的各个矿场的采石声也不会止息。作为傲来最大的兵器供应地,金城每天送出的各种武器都数以万计。
金城,就以它那种杂乱无章但永远充满活力的姿态迎接着四方宾客。
早上进城这两人,一个是个看起来老老实实的年轻人,他同每天在金城进出的成千上万的人没什么区别,穿着普通,慢慢的走在布满灰尘的街道上,一边不住好奇的四下张望;而跟在他身后的则是一个虬髯满面的壮汉,他拉着一辆大车,车中竟装有两块一人多高的黑色巨石,总共怕不有万斤上下。
大车粗壮的车轴不住嘎吱呻吟着,包着铜皮的车轮在地上压出两道深深的痕迹。这辆平日连三匹健马也难以拖动的大车现在却被那壮汉轻松的拉着,缓缓跟着少年身后,吸引着一路包含着惊讶和敬畏的目光。
少年边走边看,似乎一路在寻找什么。这二人也不管沿途引起的骚动,径直行入城心,很快来到金城最大,也是最有名的铁匠铺“王生记”附近。
远远的看到“王生记”那块高高挂起,覆满黑灰的大招牌,少年笑着对身后的壮汉说了句什么,两人便很快拉着大车走了过去。
这两人,自然就是离开河湾村的原虎和石炼,依照石炼的指引,原虎在西岭西部的罗霄山中找到两块玄石之精。他找了一辆大车,载上这两块重逾万斤的巨石就往金城而来,并在进城以前就打听好了城中手艺最好的铁匠铺。
“王生记”虽只是一个打铁铺,但规模却相当大,几乎占据半条街的连串门面中炉火熊熊,精赤上身,满身油汗的伙计们手持铁锤将一块块铁胚砸得震天价响。从农具到兵器的各种铁器晾衣服般挂满临街一面,从铺子望进去,还能隐隐看到深进的院子中堆积如山的铁块和各种矿石。
他们的到来自然也引起了王生记的伙计的注意,一名围着满是火烧洞眼的皮围裙的大师傅领着两个伙计忙跑了出来:“你们这是做什么?”
原虎和善的对满面惊讶的大师傅道:“我想找你们给我打点东西。”
“就用这个?这是什么?”
大师傅说着跳上大车,不住在石头上摸着。
“这是我在山中找的矿石,还要麻烦你们把它提炼出来。”
原虎在一边道。
“你也未免太小题大做了。无论什么好铁我们都有,也亏你这没见过世面的公子哥儿肯折腾,居然把矿石也拉来了。”
大师傅跳下车,斜眼瞥着原虎说道。
原虎知道这个师傅误会他是养尊处优,喜欢闹事的公子哥。他也不生气,仍是和和气气的道:“就用它们。工钱要多少师傅尽管开口,只要尽快就成。”
大师傅眉头一皱,正要再说,忽然他看着原虎身后脸色一变,立刻抛下原虎追上一个干干瘦瘦,穿一身干净的绸衫,提着个鸟笼向铺内走去的老头儿。
“大掌柜的,您怎么来了?”
刚才还盛气凌人的大师傅,这时却满脸堆笑。
那被称为大掌柜的干巴老头儿眯着眼微微点头算是回答,脚下不停又继续向铺内走去。忽的他看到那辆载着石头的大车,一下停步:“那是什么东西?”
“回掌柜的,不知从哪儿跑来一个公子哥儿,居然拉来两块矿石让咱们提炼。小的正想赶他们走呢。”
大师傅点头哈腰的对老头解释道。
“来者是客,只要他们出得起钱,要怎么样随便他们。”
那老头哼了一声。
“是,是,大掌柜教训得是。”
大师傅忙抹了抹额上的汗水回答道。
老头走了几步,又转过身,似乎对原虎亲自拉来着两块矿石的行为产生了兴趣,他又一步一踱的向这边走了过来。原虎知道这个老者身份不简单,只是微笑着看着他,也不说话。等到老者走近,他像是突然见到什么让他极为震惊的东西,猛的停步,跟着哐当一声,手中鸟笼坠地,笼中那只画眉吓得不住惊声大叫。
“大掌柜,您、您这是怎么了?”
大师傅赶紧冲过来将他扶住。
老头一甩手丢开大师傅,也不管地上张开翅膀在笼内拼命挣扎的画眉,他走到车边,颤抖着伸出手把两块矿石摸了又摸,好像能从上面抓下块宝来一样。那大师傅从没见过掌柜的这副模样,还以为他突然中了邪,赶紧走上两步将他拉开。
“混蛋,还不给我滚开!”
哪知掌柜的并不领他的情,一巴掌就甩了过去。
“大掌柜,您这是?”
别看这老头身子干瘦,手劲却出奇的大,这一巴掌把大师傅给打得晕头转向。大师傅不由捂着红肿的脸颊,委屈的问道。
“你这有眼无珠的蠢东西!知不知道这是什么?”
老头儿劈脸又是一阵好骂。
大师傅总算知道自己为什么遭殃了。这老头正是“王生记”这一代的掌柜,大名叫做王铁砧,他从八岁开始就随着上一代掌柜,他的父亲打铁,六十年来没有一日停手,直到最近才把生意交给两个儿子,自己享上了清福。王铁砧身板虽然不像他的名字那么威风,由小到大都是这么副干干瘦瘦,风一刮就倒的模样,其实他手腕天生神力,能连操大锤三日不歇,现在还稳坐金城打铁的第一把交椅。
一辈子和铁打交道,王铁砧自然接触过无数的铁和矿石,他虽然现在已不再干这门营生,但几十年来的眼力犹在,所以一眼就认出原虎拉来的是什么宝贝。
“这…这是谁的?”
王铁砧激动之下,差点连话也快说不顺溜了。
“是我的,还要麻烦掌柜的把它们炼成精铁,为我打点东西。”
原虎应道。
这边的动静终于引起四周注意,无论是“王生记”内的伙计或者是街另一边的生意人和路人,这时都围了过来,此处立成水泄不通之势。王铁砧老掌柜金城之内谁人不识?如今见他对两块平平无奇的矿石这么大失常态,傻子也知道那是两块宝贝,这一下一传十,十传百,不过片刻半个金城都轰动起来。
“这、这两块宝贝全部炼出来?”
王铁砧艰难的吞了一口唾沫,问道。
“是,至于需要多少工钱,掌柜的尽管开口。”
原虎微笑道。
“掌柜的,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一旁的大师傅再也忍不住,小声问道。
“蠢货!亏你还跟我打了二十年的铁,怎么连它也不认识?这是玄石之精,你知道不知道?就这两块石头,能值一百个王生记!”
王铁砧说着又激动起来。
金城内的人多少都懂一些矿石知识,王铁砧这么一说,周围立刻一片哗然。原来天下之铁种类繁多,有生铁、黑铁、锻铁、镔铁、寒铁等等。每一种铁都有自己的特性,或坚硬、或柔韧、或脆而易折、或柔中带刚……因此不同的铁,也有高下之别,但其中最好的一种,则是非常罕见的玄铁!
玄铁可以说是所有铁类中的精华,其性刚柔并济,既韧且坚,普通凡铁只要加入一点玄铁,品质立刻大为不同,用它锻造出的刀剑,立成利器。正因为玄铁实在太过稀有,一块纯正的玄铁,比同样重量的黄金还要贵重许多,且有价无市。
但玄铁也并非最好的铁,因为在玄铁中,还有一种几乎只存在于传说中的“玄铁之精”顾名思义,正是玄铁中的精华。如果是玄铁是万种无一的话,那么“玄铁之精”就是十万、百万之中也不一定能碰上。
王铁砧一生打铁六十年,经手的玄铁没有千斤,也有八百,但他也只碰上过唯一一次的“玄石之精”且只有巴掌大小。当年他与父亲像捧着祖宗灵位一样接过那块“玄石之精”两日两夜不眠不休将其提炼成绣花针大小的一根“玄铁之精”后来应客人要求将其混入十二斤玄铁中打成一把宝剑。王铁砧至今还记得,剑成那夜,铺中光华万丈,一向冷静的父亲竟捧着那把宝剑放声大哭。
眼前这两块不折不扣的“玄石之精”矿石,全部提炼的话,至少能炼出四百斤“玄铁之精”这让打了一辈子铁的王铁砧,怎能不激动万分?
大师傅这时也完全失了方寸,他脸涨得通红,围着大车不住转来转去,现出一副想要伸手去摸又害怕的模样,可说与初时有天渊之别。
四周围观的人知道车上竟是这么两个宝贝,也不由骚动起来。他们拼命向前挤着,个个争睹“玄石之精”的真容。这一下街上完全乱了套,人群一层一层压向前面,还有无数的人闻风自城中各处赶来。要不是石炼凶神恶煞的守在一旁,加之“玄石之精”实在太重,恐怕这些人能把它们给生吞了。
王铁砧一下反应过来,他一声招呼,“王生记”内所有伙计操起悬卖的刀枪剑戟便赶了过来,很快将骚乱的人群隔在一旁。他这才定了定心神,对原虎恭敬的道:“此处太吵,贵客请进来说话。”
跟着带头向铺内走去。
原虎点点头,示意石炼拉上大车,随王铁砧进入铺内。一直进到最里面的院子,原虎还能听到街上的骚动声和围观之人与铺内伙计冲突的喝骂声。
将大车停到堆放矿石的院子里,王铁砧竟然叫伙计把桌椅搬到车旁奉茶,直到坐入椅内,他的眼睛也没有一刻离开那两块矿石,足见他对其的热切之情。
“虽然这不该我们问,但不知贵客从哪儿得到这两块宝物?”
王铁砧又赞叹感慨良久,这才依依不舍的回过头,对原虎道。
原虎摇摇头道:“这个请恕我不能告诉掌柜的。如果掌柜真如此喜欢,那么炼出铁后,我送十斤给你,掌柜觉得如何?”
原虎生性豁达,他现在虽知这两块“玄石之精”是价值连城的宝物,却也不甚在意。反而他看王铁砧是真心喜欢,干脆一张口就送出十斤,他哪知这一下大方等于白给了对方几百斤金子!
原虎话才说完,突然间王铁砧就像傻了一般,张大了口瞪着他。半晌,他才自喉咙里发出一声干嚎,一扑腾跪倒在地,竟要给原虎磕头。
原虎这一惊简直非同小可,他赶忙扶起王铁砧。纵然没有落地,王铁砧脑袋仍鸡啄米似的不住做着磕头的动作,看来原虎将他吓得不轻。
又折腾半晌,王铁砧才从这惊天大喜中恢复过来,他兴奋得哆哆嗦嗦的道:“贵客如此高义,我王铁砧终身难以报答。如今就算拼了这条老命,我也一定为贵客把事办好。不知贵客想将炼出的玄铁之精做成什么东西?”
“两把刀。”
原虎简明扼要的道,说着从怀内拿出一张制刀的图纸。
哐当!王铁砧这么久一直处于激动状态,也感到有些疲倦,现在他好容易稳下心神想要喝口茶,哪知一听原虎的话,手中茶碗又不由自主落地摔个粉碎。
看到王铁砧总是这么一惊一咋的模样,原虎甚至有些怀疑他会不会突然中风挂掉。其实他哪里知道,自己的行为完全超出常规,又怎能不让这个老头吃惊?就像现在,他要将炼出的所有玄铁之精打成两把刀,就等于是用一座金山去买一间普通房屋,只要稍微知道一点玄铁之精价值的人,都会被他吓到。
“只、只做两把刀?”
王铁砧不能置信的反问原虎道。
“啊,是啊,怎么了?哦,对,自然要除去答应掌柜的那十斤铁。”
原虎愣了一下,他还以为王铁砧是舍不得自己的那十斤铁,才会这么失态。
“不瞒贵客说,玄铁之精是天下异宝,这么多,别说两把刀,纵然是打制两千把,也都是不世的神兵利器!贵客所为,实在太过浪费。而且这两把刀就算真的打成了,每把怕不有两百斤上下,又有谁使得动啊?”
王铁砧连忙解释道。
“哦,这个不劳掌柜操心,就打两把刀。按这个图纸打。”
原虎坚决的道。
既然原虎已经这么说了,王铁砧也不再说什么。他带着满脸惋惜的表情拿起桌上图纸,一见之下不由微微咦了一声:“这不是界罗武神道场的刀吗?”
暗道王铁砧果然见多识广,原虎点了点头:“不错,请掌柜就按这个样式打制。一把大一些,一把小一些。不知掌柜何时能够完工?”
王铁砧放下图纸,掐着指头算了半天,然后对原虎道:“炼铁最少要四天,打刀最少六天,一共十天。”
“十天?掌柜能快一点吗?”
原虎沉吟片刻,有些急切的道。
“不行,这不比凡铁,着急只会毁了神物。我用十天已是最快的了,而且这十天‘王生记’将要休业,所有伙计都必须轮班开工,所以不能再快了。”
王铁砧坚决的拒绝了原虎的提议。看他的表情,如果真把矿石毁了,他能找原虎拼命!
就在原虎为难的时候,立在王铁砧身后的大师傅忽的凑近王铁砧耳旁道:“掌柜,我们可以用那个炉子……这样一定能缩短一半的时间。”
“用‘神炉’?不行,它的风箱没人能拉动,何况还要不停的拉五天!而且离那么近,也没人能受得了。”
王铁砧似乎知道大师傅指的是什么,大力摇头道。
“掌柜刚刚说什么东西能缩短一半时间?”
原虎还是听到了,赶紧问道。
“是‘神炉’,那是我们祖上就传下来的一座炉子,传说我们‘王生记’的开山祖师曾用它造出无数铁器。但自那以后这炉子就再没人能用,别的不说,光是那一口风箱,就连十个大汉也拉不动,何况真要用它,就要不停拉上五天五夜,中途绝不能换人停手,所以根本用不了。”
王铁砧不住摇着头道。
原虎回头看了看石炼,忽的一笑:“掌柜让他去试试如何?”
王铁砧一愣,不由仔细打量了石炼一番。他想起曾听大师傅说,那万斤玄石之精是石炼一个人拉入城的,那这人一定神力非凡,说不定……
“那就试试吧,如果今天能再亲眼看到神炉起火,那我这把老骨头就算立刻入土,这一辈子也不算白活了。”
王铁砧终于站起身,答应道。
他们口中的神炉位于“王生记”最里面一处破败的院子中。神炉外表普普通通,是一口用黄泥和矿砂砌就的炉子,真要说有什么特别,无非比普通炉子大一些而已,炉子边有一口绣迹斑驳的风箱,还算完好的皮囊布满灰尘和蜘蛛网。
自见到神炉第一眼起,原虎就感到一股灼热的火劲自其中散发而出。石炼走过去摸了摸炉子,悄悄对原虎道:“大人,这口炉子有古怪,其中不是被道法高手注入极强的火行法术,就是封印了火性灵兽的精魄,相当不凡。”
原虎点点头,他走过去拉起风箱的把手一拉一松,立刻一股狂风自炉中吹出,院子内立即飞砂走石,树木摇得几乎快要折断。这一拉让原虎再不敢小看这口炉子,要知方才他几乎用上七成力道才将风箱扯动,难怪会有这么强烈的巨风。
那边王铁砧等人因骤然而出的狂风无不捂着眼睛拼命稳住身形,好容易等风刮过,他们再看原虎的眼神又多了一层敬畏。谁能想到,这么个普普通通的年轻人,竟能轻轻松松的拉动神炉的风箱?
最高兴的还是王铁砧,他本是抱着试试的心情领原虎前来,哪知这两人竟都是深藏不露的绝顶高人,眼见神炉重燃在望,他几乎兴奋得要吼上一嗓子。
“关铺,叫所有伙计都操家伙来帮忙,给神炉起火!”
王铁砧庄严的吩咐道。
大师傅这时也一脸兴奋,他高兴的答应一声就跑了下去。大约两柱香的工夫,一阵忙乱之后,这个院子就被闻讯而来的“王生记”所有伙计给塞满,人人敬畏的望着那口神炉,粗浊的喘气声直吹得人耳朵生疼。
王铁砧让人给炉内加满最上等的精煤,随后他手持火把走到神炉旁,庄严的跪下仰天祷告道:“‘王生记’第七代掌柜王铁砧,今日重开神炉,望祖宗保佑,诸事顺利,神火长燃不熄……”
随着他的祈祝,整个院子一片肃穆。
说完,王铁砧将火把往炉内一送!那边站在风箱旁等候已久的石炼同时将风箱把手一拉一松,只听轰的一声大响,那一点火苗借着风势,竟一下窜起冲天青焰!毒蛇般的烈焰冲出炉膛,差点把王铁砧给烧个正着。这个炉子果然神奇,能将一点小火在瞬间化为最纯的青火,光这一点,就不枉“神炉”二字。
神炉已燃,在场所有人都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欢呼声,跟着众人在王铁砧一声令下后便各自动了起来。添煤的添煤,制模的制模,还有一大半健壮的伙计将两块玄石之精用力打碎,然后分别投入阔大的炉膛中,这个破败的小院一时间显出一股井然有序而又极为嘈杂的活力。
“王生记”神炉重燃的消息顷刻间就传遍整个金城,人们不分白天黑夜都聚集在紧闭的铺门前,对着后方隐隐约约的火光和吵闹声指指点点,大声议论。这时原虎带来两块万斤玄石之精的事早已传开,人们怀着各自不同的心情眼巴巴观望着,希望自己能第一时间得知这间哄传金城的大事的结果。
此后五天,王铁砧就如着魔一般围着神炉打转,就连吃饭也在炉边。神炉那惊人的热力即使壮小伙儿也难坚持三个时辰,而他却整整呆了五天!似乎这个干瘦的老头残余的生命力已经跟随着熊熊炉火完全被点燃了。
就在神炉开启的第二天,有如黑金一般闪烁着迷人光泽的玄铁之精就顺着路口滚滚流出。早已侯在一旁的王铁砧亲自操起铁勺将铁水舀起,待稍微冷却之后,他又亲手抡起大锤,在“王生记”两个最好的打铁师傅的配合下,叮叮当当的打制起来。其间帮锤的师傅换了一拔又一拔,王铁砧却以令人吃惊的韧性坚持着。
他们用的是多次淬火,层叠锻打法。这样做出的武器最为锋锐结实,但对打铁师傅的手艺和毅力考验也最大。而王铁砧整整三天没有停手!其间他不知疲倦的抡着大锤锻打着铁胚,似乎已经化为一架不知疲倦的机器,无论是谁,只要稍劝他歇息一下,换来的绝对是一阵臭骂,久而久之,就再没人敢招惹他了。
第五天深夜,制刀终于到了最后关头。当分为两组的六名壮汉就要把已经打好的两把刀从炉内夹出,最后一次淬火时。王铁砧因疲倦而苍白的脸孔忽的罩上一层艳红之色,他嘴里喃喃念叨着什么,双目因兴奋而闪闪发光。他排开伙计迫不及待的走到炉旁,跟着做出一个让全场震惊的举动。
只见王铁砧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把利刀,毫不犹豫的一挥手砍下左腕,喷溅的鲜血尽数洒在两刀之上。一瞬间,所有人都看到两把刀亮起一阵耀眼红光,虽然红光咋闪即逝,但那一刻却给在场诸人留下永不能磨灭的深刻印象。
“掌柜!”
那名大师傅最先反应过来,赶紧冲上抱住王铁砧。
哪知王铁砧竟一把将他推开,大喝一声:“置刀!”
随后他在全场目光的注视下,不顾仍鲜血直流的左手,仅用右手操起平日需用两手才能抡动的铁锤,对着砧板上的两刀一下一下,有力而又精确的敲击起来。
一旁两名师傅赶紧专心致志的用小锤合着王铁砧的节奏锤打着,这一刻院中突的静了下来,除了炉中火焰窜动的呼呼声和锤打的叮当声,竟再无一丝声息。所有人都停下手中的活儿,呆呆的看着王铁砧有如天神一般敲击的身影,眼泪随着他左腕不住挥洒的鲜血淌过这些汉子覆满灰尘的脸颊。
终于,王铁砧敲完最后一下,旁边的壮汉立刻将两刀放入水盆中。只听嗤的一声巨响,白色水雾冲起半天高。王铁砧不住抚摸着已经完成的两刀,禁不住老泪纵横:“天啊!天啊!我王铁砧精血已经溶入此刀,此生何憾?此生何憾?”
他原本红光满面的脸忽的变得苍白无比,王铁砧身子一晃,扑腾栽倒在地。一名大师傅赶紧抱起他,但下一刻又大哭起来:“掌柜的走了!”
当晚,王铁砧舍命制刀的传闻立刻传遍金城大街小巷,第二天“王生记”人人戴孝,金城内所有打铁师傅都自发前来吊唁这个打铁的传奇人物。而那两把刀,自然也随着王铁砧的死成为传说,一直到很多年以后,还不住被人津津乐道……
对于王铁砧的死,原虎一开始非常内疚,但王铁砧的两个儿子却很能理解父亲当时的心情,他们对原虎解释王铁砧含笑而逝,绝无遗憾,而且还感谢原虎令父亲死得如此有价值。这样原虎才稍解心中愧疚,他在为王铁砧守了一天的灵以后,便带着那两把刀,和石炼踏上前往界罗江州的路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