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穆清忙抬手扶住了要歪倒的冷颜,手只来得及拉住她的胳膊,将将把人拦住了。可冷颜的脚还是扭了一下,她低声抽了一口气。
“怎么样?”贺穆清忙蹲下,手落在她脚踝处,“我看看。”
“疼!”冷颜由衷说了一句,又安慰贺穆清,道:“但是没断。”
原本一脸关切的贺穆清险些被她气笑,“这要是一般的女孩子,肯定要喊疼的。”
“我喊了啊,可不是还得走么?”冷颜有些哭笑不得,试着迈了迈步子,“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能走,问题不大。”
“我觉得女孩子吧,该柔弱的时候,就柔弱一下。”那脚腕明显已经红肿了,贺穆清看着都觉得肉疼。
冷颜学着他的腔调,“我觉得男孩子吧,该干脆的时候,就干脆一下。”言外之意,她很干脆,不觉得崴个脚有必要扮个柔弱。
可这话落到贺穆清耳朵里,全然变了意思。原本面对冷颜蹲着的他,转身背对过去,拍了拍自己的肩膀,“我一直挺干脆的,上来吧。”
“……”冷颜低头看着她,“我不是说你不干脆,不是那个意思啊。”
贺穆清伸手拉着她胳膊,放在自己肩上,“我是这意思,你也干脆点,我背你上车。咱们快点走,到辋川院赶紧冰敷一下。不然,明天你想回霖州,怕是都走不了了。”
冷颜没有扭捏,确实挺疼的,勉强忍着是能走,但是如贺穆清所言,可能这会子忍着走了,明天估计就下不了地。
她双手攀上贺穆清的背,很正经地通知他:“我很沉的,撑不住就说一声,不丢人。”
贺穆清撑开卫衣的袖子,将手掌包裹住,隔着布垫在冷颜的腿上,很绅士地避免肢体上皮肤的接触。他起身站稳,颠了一下,唇角咧了一丝笑,故意说:“就,还行吧。”
“年轻人,为了以后能有更多的机会背自己喜欢的女孩子,烦请锻炼身体,从今天做起。”
“嗯,我记住了。”贺穆清步伐矫捷得很,好似很轻松,冷颜感觉得到,又说:“贺穆清,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我很沉么?”
“一点儿也不沉,我背着觉得刚刚好。”
冷颜满意地总结道:“男孩子嘴甜,在社会上很吃香的。”
贺穆清眉眼弯弯,语调很平淡,如同老友间闲话家常,说:“是不是偶尔停下来,不让自己那么忙,也挺好的?”
“嗯?”话锋转得太快,冷颜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这几天我发现,每当你接到公司的电话,就莫名地紧张,比如刚才摔倒。你……”贺穆清坏笑:“工作狂么?还是专虐自己的那种?”
这倒是提醒冷颜了,她这几天也在反思,自己是不是投入太多精力到工作里,其实应该换一种轻松的活法呢,“以前算的,以后……应该会变一变。”
毕竟人不是机器,非要给自己上那么结实的发条,又何必呢。
从那天贺穆清提醒她,其实Patrick“应该听得懂人话”起,这几天在旅途中,她就开始慢下来,思考这件事情。也许硬碰硬可能会赢,于她而言,大不了不接Patrick那个咖啡馆的项目就好,最多被白轩叨念几句也就过去了。
可其实换个角度,大多数的甲方是不专业的,不然也不会成为甲方,委托乙方去做项目。那就需要双方有一个相互思想驯化的过程,或者说达成统一想法的过程。
她现在觉得,换个思路,不硬着来,也是有解的。
忽有笑容绽放在冷颜的脸上,这样的觉悟,归功于眼前的男孩。
贺穆清得到了他要的答案,背着她往山下走去,该是轻松的,可空气却有那么一瞬间的凝结,他咬了下上唇,声音沉了沉,“所以你明天要回去了?”
他不是都听见了,何必再这么郑重一问呢?
“是啊,”冷颜叹息了一声,“旅程的美好就在于短暂。我这个假期有七天呢,是以前从不敢奢望的。头一遭这么任性。”
“我……”贺穆清忽然语塞,过了一会儿才说:“那这个假期,你过得怎么样?”
“我可能一辈子都会记住这段假期,因为我看到了我觉得最美的风景。”
到了停车场,贺穆清的手摸到裤子口袋里,用遥控开了车门,又腾出一只手来,抠在副驾驶门上,背对着门,将冷颜放到副驾驶座位上,整套动作如行云流水毫不费力。
末了,他倾身向前,和冷颜之间的距离不超过十厘米,拉过了安全带,“咔哒”扣在了卡扣里。
冷颜的头靠在椅背上,尽量和他保持着安全距离,往后靠得实在是没有任何空间时,她说了句:“谢谢。”似在提醒贺穆清,可以了,他该撤退了。
哪知贺穆清不但没有撤,还更进了一步,他的热息离她近得能感受到来自男孩子身体里蓬勃的气息。贺穆清慢慢向她靠近,女孩那微卷的睫毛是鸦青色的,浓密又纤长,紧张地眨了眨,“你干嘛?”
直到贺穆清极短的头发触碰到了她的额头,冷颜如鹿撞的心好似跳到了喉咙口,她不禁闭上了眼睛。
只听“咔滋”一个长声,副驾驶的座椅朝后移动去。冷颜感觉整个人在向后移动,忙睁开眼睛,看着贺穆清的手落在副驾驶车门上移动座椅的按键上,给她调整着座椅的前后和高低。
“你以为我要干什么?”贺穆清起身,站在车门外。
“自然是……让我的脚能放松一些,调整一下空间。”冷颜的手指拨弄了两下头发,以掩饰她的紧张。
贺穆清长长地“哦”了一声,“我看见你闭眼了。”
冷颜打算死鸭子嘴硬,不肯承认,“没有!”
“没有就没有呗。”贺穆清关上车门,背对着车,五官极愉悦地舒展开,绽放了一个无比大的笑容。
可等他坐到架势位置上时,表情又变得很正常,“那我们回辋川院了。”
冷颜看了看他,找话题掩盖自己的尴尬,“好,我想吃张妈做的臭鳜鱼。”
“鱼算发物,吃笋衣蒸腊肉行不行?”贺穆清一副商量的口吻,让人没法拒绝,冷颜只好说:“那好吧。”
贺穆清觉得自己好像有点残忍,就说:“去年封存的青梅酒,我让詹叔启一封给你尝尝?”
他怎么这么可爱,这是因为吃不到臭鳜鱼给的补偿么?冷颜压住了上扬的嘴角,故意冷冷地说:“那也行吧。”
晚饭的时候,张妈点了凉亭顶上的灯,在亭子里给冷颜摆了饭。
辋川院在淡黄色的灯光映照下,显得无比恬淡,这餐吃得冷颜很是满意。
吃完饭,张妈收拾了桌子,说让她坐着消消食,她去给她拿些茶果点心来,冷颜笑说:“张妈,我真的吃不下了,肚子里已经是十分饱了。”
张妈不听,“你坐着等会穆穆,他在开什么电话会议,一会儿就出来了。等会让他送你回房间。”
“没关系,我自己能走的,刚才抹了药酒,好多了。”
“是穆穆让我叫你等一下的,许是他找你有事。”
“他在哪?”
张妈放下茶壶和几样干果点心,抬头冲着楼上点了点。
冷颜这才发现,二楼的窗户一直开着,靠窗的书案上,贺穆清拿着笔记本电脑,带着耳机,在和人说着话,显然是在开电话会议。
所以,自己方才吃饭的时候,他一直在楼上都能看见?凉亭在东,贺穆清住的厢房阁楼在西,好在距离不近。也许是自己想多了,他的房间就在那里,难不成还搬走书案?
不过一壶茶的功夫,就见贺穆清抱着笔记本电脑下楼来。一见他的架势,冷颜就明白了,那天詹叔说让贺穆清跟她学习一下,他还真的不客气,认真地“学习”起来。
冷颜将茶杯往桌上一推,“说好我的酒呢?”
“詹叔和郎律师出去了,还没回来。他不回来,我不知道哪封酒味道更清香些,酒窖是詹叔在管的。”贺穆清将笔记本电脑放在凉亭的石桌上,将屏幕里亮着的“腾讯会议”开了静音,“等詹叔回来,不管多晚,一定把酒给你送到了。”
冷颜给他倒了一杯茶,“你这会议还没结束呢?怎么就下楼了?”
贺穆清说:“这家客栈的幕后老板,有很多个酒店和民宿,会议是他那个公司,酒店这部分的第一季度业绩分析会,我大概听了听前面的数据部分,足矣。现在在说的这部分,主要是大老板开始批评人了,我实在不想听。”
“你这可半点没有打工人的心态啊。”
“我只是和那个叔叔有个赌约,并不是真的给他打工。”他轻叹了一口气,蹙了蹙眉头,退出了会议。
“赌什么?”冷颜问。
“一个季度,能不能完成KPI。”贺穆清在电脑中打开一个PPT文件,将笔记本的屏幕往冷颜面前挪了挪。
这个赌约她大概猜到了,她问的是,赌注是什么。
他的所问非所答,也许是不想说,冷颜就没有继续在问。看见那个PPT,是酒店第二季度的运营方案,她话锋一转,“怎么?要叫师父么?”
“师父?怎么有种杨过和小龙女的感觉?不好。”贺穆清嘴角动了动,压住了笑意,很是故意地喊了一声,“姐姐,给我提提意见?”将无线鼠标递给冷颜。
这是贺穆清第一次喊冷颜姐姐,声音带着些恣意的娇纵,她听着有点受用,压住笑意,接过鼠标,有些故意装腔作势地说了句:“行吧。”而后开始细细地看了起来。
整个方案不过十几页PPT,内容很扎实,排版极简,明显能看出来是做过功课的。冷颜一页一页看完,问:“这方案你做的?”
“嗯,”贺穆清如实说:“是参考了此前这个客栈运营的整体方案,增加了一些新的渠道。”
鼠标落在最后一页PPT上,冷颜手指点了点,退出全屏,斟酌了一会儿,才说:“整体的方案比较完善,你还做了预算。既然你问我了,官方客套的话我就不说了。那我可能说的不是很乐观,你愿意听么?”
“就是要听大实话,”贺穆清笑了笑,“洗耳恭听。”
“我在网上看见一个说法挺贴切的,说:你在三四月做的事情,可能不声不响,要熬过整个夏天,在八/九月的时候,才可能看见结果。”冷颜解释着:“做营销推广就好比春天播种,经过漫长的生长期要到秋冬,才能看见结果。若是这样,你能接受么?”
她说的已经很含蓄了,贺穆清都听懂了,“你直接说这是个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的活儿就行,我听得懂。”
冷颜“噗嗤”一声笑了,“你不是只做四月到六月的第二季度?每个营销方案都有相对的滞后性,万事万物都讲究天时地利人和的,有时候还要加上一些比较玄学的运气。”
“这么说吧,其实你的方案做的稳扎稳打,以我的经验看,策略正确,方向正确,劲儿使对了,就是可能短期很难看见效果,那你的KPI完成起来,可能真是为下一个人做嫁衣裳了。”
贺穆清明显笑了一下,被她夸了。“那不足之处呢?”
冷颜滑动鼠标到一页列表,指着说:“不同的平台,聚焦的市场不同,用户需求也是不一样的,那推广客栈的思路应该因地制宜地有些差别才对。”
“比如这里,文案要调整。你这个很像房地产文案的套路,太直男了。”
贺穆清靠近屏幕,看了看,“嗯”了一声。
冷颜才要继续,顿了一下,有个很重要的问题,她需要先确定一下,就转头问他:“你是学什么专业的?”
这句让沉浸在如何修改方案中的贺穆清很是出戏,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朝着她看去,“你说什么?”
原本坐在电脑前专注于一个PPT的两个人,因为相互朝着对方转头,而变得更近。
近到冷颜能感觉到贺穆清说话时的热息,和男孩子极阳光的荷尔蒙,那种荷尔蒙,表现出来具体是什么,她说不出来,可她察觉的十分清晰,因为她的心脏忽然砰砰跳了起来。
同样,这个不过几厘米的距离,让贺穆清产生了一种如饮了半瓶酱香型陈酒的感觉,脑海里蹿起一股冲动,真想贴上去,亲近一番。
四目交接时,两人都感受到了彼此眼中的光亮。那样的光亮,只两个人看得清楚,却远比银河中的星海更璀璨,更令人心动,因彼此眼眸中只有对方。
冷颜下意识地想躲开,可好似身体不听使唤,她抿了下唇,喉咙觉得燥热,咽了一下,“我……我问你……”问你是什么专业。可后头那几个字她没有说出来,因为那张清隽的脸,又朝着她靠近了一点点。
她不敢动,也不能动了。
那双眸子里闪了钻石,澄澈得让人不忍心推开。
他整个人都朝着她倾来,薄唇慢慢地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