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段月光

“你在拍什么?”是贺穆清。

冷颜抬头,对上他迷茫的目光,带着一股子单纯好骗的意味,她唇角一笑,回答:“乾坤。”

贺穆清竟然认真地看了看砖缝,确定里面没有什么可以被叫做“乾坤”的蜗牛、蚂蚁后,他摸了摸那朵黄色小花,确定地说:“你在拍这棵草。”

冷颜:“它开花了,为什么说它是草?”

“酢浆草是它的名字啊。”贺穆清见冷颜起身,也跟着站起来,“所以我猜对了,你在拍它,是不是?”

冷颜点头,“我前几天看了一句话,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看见它的时候,就想起这句话来。”[1]

只见贺穆清抬头,食指指着天空,冷颜朝着他手指处看去,正在这时,剪刀尾的小燕子刚好飞出院墙,划着轻盈的身子,溜到了墙外的柳梢头,他垂眸看着冷颜说:“巧了,长空送鸟印,留幻与人灵。”

冷颜忽觉心脏“嘭”地跳起来了一下,好像自己遇到了一个“不论我说什么,他都不多不少、严丝合缝明白我说了什么的人”,那个让她觉得一切都是“刚刚好”的人。

她笑了笑。这个笑,是笑自己,多少有些嘲笑的意思。难不成铁树开花在旅途中?

不不不,只是被对方那副好看的皮囊勾了心罢了。

她心里同自己说,这与往常看见哪个男明星帅,看着就会姨母笑,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差别。

她适时地醒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问道:“你怎么在这?”

就听旁边画画的男生抬头,问贺穆清:“师兄,怎么了?偶遇女朋友啊?”

“白日梦我很少做,你也醒醒。”贺穆清笑着回。

“师兄……”冷颜低声惊讶道。又问:“敢情你还在上学呢?”

“研究生,实习期。”贺穆清又指了指那男孩子的画面,说:“班长大人啊,你看看你这里,注意一下啊。知道什么问题吧?”

那个男孩子是班长,他经由贺穆清这么一指,忙点头:“啧,知道了。”

冷颜看着他在指导学生画画,“你是学艺术的?”

“不是,”贺穆清引着她走到一边去,“但是近大远小,近宽远窄的透视关系,不是常识么?”

“这些学生……”

“我研究生室友是他们的助教老师,他……病了,我帮他带半天。”

冷颜从他停顿的“他……病了”中读出了其他意思,挑了挑眉,复述着,“病了,呵呵。”

贺穆清对着她比了“嘘”的动作,神神秘秘地说:“保密。”

“我可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懂,保密什么?”

贺穆清笑了,她明明听出来他撒谎了,就说:“约会去了,让我保密。”

“哦。”冷颜将尾音拉得长长的,“男人之间的友谊啊,真是脆弱,这么容易就被出卖。”

“你又不会出卖我。”

“你怎么确定呢?”

“没有利益冲突。”贺穆清边说边打开手机,听了一条语音,“原来詹叔送你来的,怎么不早说?我去接你就好了。”

冷颜:“我待不了很久了,一会儿就回去了。”

“我知道,”贺穆清说:“詹叔给我发语音,就是让我负责送你回辋川院。他那边下了雨,堵车在路上,接不了你。”

冷颜抬头看着太阳和远处积云,“不过就隔了几座山,那里下雨,这里晴天?”

“山间是这样的,阴晴多变。你等我一会儿,他们差不多也要收拾东西回去了。”

“好。”冷颜好奇,“那你负责帮你室友做什么?”

“点名、确定人头不少。”

“我要上楼去看看,你忙。”冷颜别了贺穆清,去楼上绕了一圈,刚好可以将前院风景纳入眼前。

远处灰瓦白墙的房子,尽数被漫山遍野的油菜花拥抱,让人不疑,生活真是美好。

院子里的海棠开得正艳丽,白中带粉,遥遥望去,一片海棠红,点在枝头,千朵万朵,煞是可爱。冷颜会心一笑,忽就想起来自己在辋川院的房间,明明没有海棠树,怎么叫“海棠春睡”呢?

她的角度可以看见前院,正有三个女生聚在一起,两边的人一直推着中间的女孩,怂恿着她,“快去啊,快去啊。”

这画面都不消猜,她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因为一道门之隔的院子里,贺穆清正和男班长说话,外加上那个小姑娘一脸娇羞模样,必是要同贺穆清要微信或者约他的。

这样的场面,她若是还站在楼上看下去,被下面任何一个人瞧见,都会生些尴尬,是以,她转身下了楼。

老宅子的门窗四下大开,丝毫没有隔音效果。

才踏在楼梯上,就听有个娇滴滴的女孩声音,问道:“师兄,我也想读咱们学校研究生呢。有些问题想请教请教你,方便加个微信么?”

冷颜一边下楼梯,一边咂摸着,这个理由中规中矩,贺穆清应该不会拒绝。他这样耀眼又阳光的男生,很多女孩子喜欢,也很正常。

她踩上最后一个木台阶的时候,贺穆清回答了那个女孩子的问题,导致冷颜吓了一跳,脚下不稳,险些摔下去,还好她手快,扶住了楼梯。

贺穆清的声音很是平静,又十分地有礼貌,说:“我妈妈不让我随便加女孩子微信。”

冷颜抿嘴一笑,这人,真是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啊?”那个女生显然没想到是这个理由,原本还担心被拒绝的尴尬,被这句话扭转了局面。她有些不屑,“师兄真是乖,这么大了,还听妈妈的话。”

“收拾收拾画具,准备回酒店去。”贺穆清又嘱咐男班长,“点个名。”

男班长冲着院子里的人喊了句:“下课啦!大门口集合!”

冷颜见学生纷纷出了院落,这才走出楼门,就看见庭中只余贺穆清,正双目灼灼地打量着她。

冷颜对上他的目光,显然,他的话,被她听见了,他知晓了。

她淡定又从容,自己也不是故意偷听的,就问:“你都以这样的借口,拒绝女生么?”

他挠了下后脑勺,忽变得有些不好意思,“我试过很多方法,‘我妈说’这三个字,最好用。”

冷颜抿了抿唇,故意扮作一副思考模样,饶有兴致地重复着他说过的话,如划了重点,“很多方法。”

明显这个词可以延展出很多内容,比如,有很多女生追他,比如他经常已各种借口拒绝女孩子的示好。

贺穆清想及时阻止她去延展思考,就说:“不撩骚女生、不随便暧昧,这不是当代男性的美好品质么?”

“是啊,好优秀。”冷颜给了他肯定,可声音里毫无感情色彩,她觉得自己在哄小孩。

“那你呢?”贺穆清反问。

“我?什么?”

“那天在机场有个西服男骚扰你,你是怎么拒绝的?”

“就说……”冷颜顿了一下,看着贺穆清,“你猜。”

贺穆清引着她,两人一边往外走,一边说:“猜对了会怎么样?”

这小孩子是在讨糖吃么?冷颜说:“猜错了也不会怎么样啊。”

“猜对了,你帮我看看我酒店的运营方案吧。”贺穆清说。

“嗯?”冷颜问:“我在来的路上和詹叔聊了几句,这么快,你都知晓我是做什么的了?”

“詹叔刚给我发了十几条语音,他要确定我能把你安全送回去,才能把这事托付给我啊。就,随口,那么教育了我一下。”

冷颜:“你们关系好像不错。”

贺穆清:“詹叔嘛,是我的长辈啊。”

“那詹叔去哪里了?”

“去送腊鸭,或者又去买腊肉了?应该是。”

“他不是才去买过腊鸭?”

“詹叔是个极致热爱生活的小老头。”贺穆清说。

“哦,这样啊。”冷颜觉得有意思,詹叔这几日一直都在为腊味奔波啊。她言归正题,说:“不过,我觉得你猜不对的。”

贺穆清:“那我不猜了,你告诉我吧。”

“我跟那个人说,”冷颜噗笑,“我不买保险。”

贺穆清不禁也笑了,“我就知道,我肯定猜不对。”他的言语间,还带有那么一丝丝小委屈劲儿。

冷颜想,自己若不是遇到把妹高手,就是真遇到纯情小白兔了,她只说了声“嗯。”

“猜错了,我可以帮你一个忙。”贺穆清说。

好明显的套路啊。可是从他嘴里说出来,冷颜觉得很受用,认真地说:“那我赚了。”

“你等我一下。”贺穆清交代那个男班长几句,还特地要来他的画,拍了一张。然后就带着冷颜出村口,两人并排朝着停车场走去。

冷颜好奇,“那个班长画的很好么?我看你还拍了一张。”

“画的我很喜欢,”贺穆清生了逗一逗她的心思,“要看么?”

“倒是可以看看。”

“不给。”贺穆清歪了一边唇角。

冷颜抬着头,挑了挑眉毛,“幼稚。”

就三五分钟的功夫,夕阳就被乌云盖住,淅沥沥落起了雨点。

冷颜对淋雨这事,从来不怎么在意,还觉得浇上几滴春雨很是凉快,淡淡说了句:“下雨了。”

忽然眼前投了片阴影下来,贺穆清的手掌遮在了她的头顶。

他只不过轻抬了右手,虚虚地在她头上十厘米的地方停驻。好似不费吹灰之力的随便一遮,而已。

可这个动作,让两个人心上都是一惊。

贺穆清完全是无意识伸了手,无意识地觉得不该让冷颜淋雨,可手掌落在这里时,他才觉得这个动作暧昧了。可此时也不好再拿下来,这只手,同他胸膛里噗通噗通的心脏一样——不上不下。

冷颜也没有好到哪里去,这样的关心,似乎超越了两人现下的关系。

她侧着仰头,越过手掌,只能看见男孩子微微凸起的喉结,稍微攒动了一下,他,是在紧张么?

这个发现让她好受一些,试着调整了自己的心态,打趣道:“怎么?觉得我娇小啊?你一只手掌就能遮风挡雨了?还是怕我脑子进水?”

贺穆清“噗嗤”一笑,感觉她瞬间将尴尬都化作乌有,“我脑子进了点水,不太正常。”

他虽是调侃,可这句话他说得十分由衷。他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做这样的动作,一丁点儿也不像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1]出自马一浮《旷怡亭口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