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院里,雍王暂且按捺下胸中的担忧、愤怒及后怕,冷静下来,一边摩挲着手里的紫檀手串,一边沉声吩咐道:“章太医,刚刚你说过的话,希望只有你我二人知晓,你可明白?”
“那……王妃那里?”
章太医抹着额头的汗水,叫苦不迭,这算是什么事儿!
王妃与王爷本是夫妻,可如今王妃与王爷关系冷淡,倒让他这个中间人左右为难,这还牵涉到未来的小主子身上,真是难办!倘若保全了倒好,若是其中一位有了半点差池,他的颈上头颅岂不就不稳了?
“不必和王妃提起,”雍王面沉如水,眉头紧皱。
他沉吟了片刻,又冷声道:“罢了,你提醒她注意保胎,但不必让她知晓她用药的事情已被发现。”
“下去吧。”
待章太医脚步蹒跚从前院书房走出,房间内又安静下来。
雍王对半空轻唤:“十三。”
一道黑影迅速闪现,恭敬跪在了雍王身前。
“刚刚的话你都听到了,派人盯着王妃,看她的药从哪里来的……然后,派个暗卫保住她和腹中胎儿。”
“诺。”
一旁的陈恭升有些犹豫,踌躇道:“爷,这事儿或许有些误会,您是否要和王妃沟通……”
“不必了,”雍王面色铁青,眸子里闪过某种痛楚,熟悉的过往再次席卷而来,让他有种晕眩感,他恨这种无力的感觉。
王妃怀的也是他的子嗣,他岂能不担忧难过?但是,王妃这样的手段着实让他联想起宫闱间的肮脏不堪、阴谋诡计,想起他早早逝世的母妃……
一时间,前院风声鹤唳。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随着日光渐盛,天气愈发炎热,苏棠心头也是一片燥热。
她赤着脚踩在木板铺成的地面,屏风旁摆着两盆盛满冰的冰鉴,但仍然觉得热气蒸腾。
白芍心中纳罕:“这才六月,外面的温度虽热,但屋内温度尚且凉爽,主子这些时日一直叫喊着热,今天都摆上两盆冰块了……不对!”
白芍联想到这些日子主子好像一直没有换洗,她脑海里仿佛突然劈下一道闪电,表情变得喜悦和惊疑起来。
“主子,您该不会……”
“嗯?”
苏棠望着白芍那古怪的表情,刹那间浑身一震。
不会吧!?是她想的那样吗?
“去请章太医,记住,偷偷地,万一不是,岂不尴尬,”苏棠低声交代着白芍。
白芍连连点头,赶紧快步走出西小院,去请章太医来看。
章太医一把脉,果真是有了身孕,一个多月,虽脉象还不太清晰,但章太医母家就是专门看妇科的,对脉象着实精通,十分肯定的告知苏棠。
苏棠听了,立刻瞪大眼睛,没想到她真的怀孕了!
白芍揉搓着手帕紧张不安了半天,听到章太医给了准信,立刻欢喜起来,又在章太医的嘱咐下赶紧撤掉屋里摆放的冰盆,移到外间。
待太医走好,又好声叮嘱主子,千万不能再赤脚下地,这多伤身体,平日里的冰饮子、雪花酪也不能再吃了……
在白芍的絮叨声中,苏棠一头扎进了被褥,她如今心魄俱震。
天哪,虽然安慰白芍时说得动听,设想得也很好,但当她真的有孕,这种感觉真是微妙复杂,难以言喻!
章太医刚走不一会儿,一抹冷峻的身影就匆匆出现在了西小院。
雍王不待丫鬟们通报,便径直走了进去,直奔西厢房。
他在前院听到章太医惊喜来报苏棠有孕的消息,瞬间心情大好,一直以来他都想和苏棠有一个孩子,如今终于实现,他心里无比喜悦,又担心苏棠的身体,所以赶忙来看她。
白芍刚想要行礼,便被他挥退了下去。
走进厢房,望见那个仿佛鸵鸟般扎进被窝的女人,雍王讶然失笑,他放轻脚步,慢慢靠近,怕惊扰到苏棠。
苏棠听到熟悉的脚步声,身子蛄蛹了一下,还是没有抬起头来,她还没有做好面对男人、面对孩子的准备……
“棠棠,别把自己憋坏了,快出来,”雍王轻轻拉开盖在她头上的被褥,如同哄小孩儿般哄着她。
被褥掀开,苏棠脸色潮红如娇艳地海棠,额头渗出细汗,眼角通红、微微湿润,看得男人心口有几分紧绷。
“棠棠,为何要哭?”雍王关切问道,他心中充满不解。
来之前,他设想过很多见面时的场景,无一不充满欢乐,但此时,苏棠脆弱的表情却让他瞬间从喜悦中脱离出来,眼底闪过一缕疑惑与复杂之色。
苏棠没有言语,只是可怜巴巴地将自己窝进雍王的怀里。
轻嗅着男人身上熟悉的味道,她满脸委屈地说道:“人家还没做好准备,万一…我养不好他怎么办?”
她轻声抽泣,如梨花带雨,雍王听得呆愣住了,低首去看她,眼里写着好笑又心疼。
“你就为这个哭?”他的声音磁性而温和,反倒让娇气的她扶杆子往上爬。
“这还不够吗?”苏棠表情一正,嘴里吐出一连串超前而无解的设想:“万一我没有教好他,他闯祸了怎么办?或者他受伤了怎么办?要是他不满意我这个娘亲怎么办…”
她生活在和平年代,看过听过太多教育失败的案例,现代教育理论如此发达,千万家庭尚且养育不好一个娃,更何况是身处这样危险的皇家呢!
她担心又可怜地抬头望向雍王,似乎想向他寻求一份保障,神情惴惴不安。
男人心底充满怜惜,只得拿起一旁的丝帕,轻柔为她擦去脸颊的泪水,又在她耳畔低声安慰道:“这有何难,有我在,孩子生下来我自会好好教养,你何必这样为难自己,这才一个月,你都能把自己给弄哭,我哪里还敢指望你来管教孩子?”
苏棠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什么?这是在安慰她吗,这是在贬低她吧!
她气急败坏地抹掉眼角的泪水,从雍王怀里挣扎着坐起,据理力争道:“爷这是看不起谁呢,我这般美貌,又腹有诗书,能当我的孩子他不知该多幸运!我会好好带孩子的,就是…”
苏棠犹豫一阵儿,气势弱了下来,她揉搓着手里的帕子:“…我就是心里有些不安。”
雍王拥住她的肩膀,毋庸置疑道:“不必不安,有爷在,自会照顾好你和孩子。”
“听话,好好照顾自己…”
雍王前些时日刚因王妃腹中胎儿用药的事情生气,又担忧王妃母子二人。
乍闻得苏棠有孕,他一时间心情大好,近日的烦恼苦闷转瞬烟消云散,令他身边贴身侍候的陈恭升也放松不少。
此时苏棠有孕的消息如疾风一般迅速传了出去,又闻得王爷在西小院陪了苏棠一下午,不知有多少人背地里嫉妒得眼睛都红了。
正院里,用着燕窝的王妃将面前的青瓷碗一把推开,愤恨道:“这个苏氏,真会赶时机!爷就是被她那张狐媚子脸给迷惑住了!”
桂嬷嬷连忙上前拿起桌案边的瓷碗,递给一旁的珍珠,让她赶紧撤下,生怕主子弄伤自己。
听王妃这样说,桂嬷嬷忙安慰道:“主子,您才是正妃,才是王府的女主人,您生下的才是正儿八经的皇嗣,她们只不过是王爷眼里一时的玩意罢了…您忘了,老爷的后院当初不也是莺莺燕燕,可后来呢?”
闻言,王妃迅速镇定下来,神情变得舒展起来,“这倒也是,父亲后院这么多侍妾,可站到最后的,不还是我母亲!我且等着,还不知她那肚子能不能挺到最后呢!”
想到后院只生了女儿的李氏和那同样怀孕的王氏,王妃轻蔑一笑,对苏棠能否顺利生下这孩子不抱有希望。
却殊不知,雍王此时已紧急加派了人手,一方面为了苏棠的不安,一方面,也为了他心底对苏棠的几分偏宠与在意…
雍王是皇帝四子,母妃云妃出身不高,早年因面容姣好得一时之宠爱,只可惜皇帝晚年喜爱上了骊族献上的丽妃,一心想把丽妃所生的小儿子立为太子。
这些年,雍王虽避出京城,来到这荒远边关,但他所遭受的明枪暗箭、刺杀投毒并不少,所以他暗地里培养了一批武功高强、忠心耿耿的死士,只听命于他。
雍王明面上派了一个柳嬷嬷、一个名为张春来的小太监到苏棠身边,暗地里则命两名暗卫交替守着西小院,可谓是护得紧密严实,滴水不漏。
柳嬷嬷本是雍王母妃身边的侍女,精通医术,办事稳妥,且是看着雍王长大的,他自是信赖。
柳嬷嬷来西小院前,雍王特意把她请来身边,仔细交代一番。
柳嬷嬷长期浸润在皇宫这等地方,对宫廷阴谋十分清楚,对这雍王心意更是看得明白。
虽不知这苏侍妾将来能走多远,但冲着此时王爷对她的这番关照,柳嬷嬷就不能轻忽。
雍王不是薄情之人,同样怀有子嗣的王侍妾身边也派了人守着。
王妃的行事给他敲了警钟,毕竟人都有私心,又身处皇家,哪怕自己后院人不多,也能掀起层层波澜。
假若王妃出事,京城的目光也必然重新盯上自己,稍有不注意,便会令自己多年经营毁于一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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