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月色寂静,透过树木,耶律九云可以看见陆慎的半个侧脸,正昂头看着莫萋萋的阁楼。
深夜,未婚夫仰望未婚妻的住处——好一副恩爱画面啊!
耶律九云被气的太阳穴上的青筋都在突突的跳。
在没人知道的地方,耶律九云都要被活生生气死了,从认识莫萋萋开始,他这一口气就没顺过。
他刚才就该直接进去,他就该让陆慎在下面看他跟莫萋萋恩爱!而不是该坐在这吹冷风!
在看到陆慎离开的时候,耶律九云几乎都想直接闯入莫萋萋的寻春阁了。
但是在他闯入前的前一瞬,他咬着牙忍住了。
耶律九云,现在是她求你!
是她,被未婚夫背叛,走投无路!
是她,先给你送了首饰!求着你来!
是她主动!
耶律九云那不多的自尊心开始作祟,反复的折磨着耶律九云的心,他迟疑着,犹豫着,最终还是憋着一口气,没有进这阁内。
而此时的莫萋萋早已在榻间熟睡了,她根本不知道,在她熟睡的时候,她的阁外来过两个男人。
她也一直没有见到耶律九云,这个人收了她的耳饰之后,就像是消失了一样,再也没有出现过。
直到白冰燕和万霜山成婚的那一日,莫萋萋去了婚宴,才见到耶律九云。
——
白冰燕与万霜山之间的婚事虽然不体面,但是不体面的婚事也是婚事,也得请人,也得送帖子,也得咬着牙撑着这一层面子,不能叫旁人看轻了去。
只是这帖子送的实在匆忙,第二日要成婚,前一日才将帖子送到陆府来。
帖子是大红色的,上面以金漆做了落花,打开帖子,里面是一手瘦金体,笔记拓落有力,写的内容便是邀请莫萋萋来参与婚宴。
写帖子的是万霜山。
莫萋萋拿着帖子看了半晌。
她不知道万霜山清不清楚她与万春桃、与白冰燕之间的关系,也不知道万春桃、白冰燕知不知道万霜山给她发了帖子。
她左右思量了一番后,还是决定要去瞧上一瞧,说不准能碰上耶律九云呢。
也不知道这人为什么几日都不来寻她。
——
那一日是个大晴天,京城内的天儿少见的蓝,明亮亮的阳光洒满了京城。
除了要嫁人的白府。
按理来说,嫁女是好事,但白府委实热闹不起来,连亲戚家都没来几个,全嫌丢人。
白冰燕这边也请不来什么好友为她充门面,整个闺房都冷冷清清的,她盖着红盖头,坐在床上,盖头盖着她的脸,叫旁人分辨不清她的情绪,整个闺房中只有白冰燕的母亲一直在叮嘱她到了万府要小心行事。
“你本就不是正儿八经嫁过去的,人家万府必定心有芥蒂,日后你的日子会难。”
“到了万府之后,记得要孝顺公婆,你夫君喜不喜爱你不要紧,你是正妻,要拿出正妻的风范,处处将事物料理好就是了。”
“鹿鸣山出的事——至今也找不出是谁做的,你和万霜山,都忍着这一遭吧。”
白冰燕的母亲叹了口气,道:“这一嫁,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白夫人说这话的时候,一旁的丫鬟也压抑着不敢说话,只低着头站着,瞧着丫鬟的模样,都也是这么想的。
事情闹到了这个地步,娶过去的姑娘到底是好是坏呢?
唯有白冰燕心中不这么想。
想到万霜山,她就觉得心口发暖。
她端端正正的坐在床榻间,想,她以后一定会有好日子过的。
她会照顾好公婆,会给万霜山生孩子,会和万霜山白头偕老,万霜山一定会喜爱她的。
——
白冰燕这边先且不表,莫萋萋这边,也是一大早便起来梳洗打扮。
今儿是婚宴,不好穿一身素色,当热闹些,梅兰便为她选了一套鲜亮的浅色,上衣是浮光锦秋波对交领,下身是睱红色百褶裙,外罩了一件同秋波色的大氅,发鬓以一支竹桃发簪挽起,一张白玉上的脸蛋上了些颜色,一眼望去,娇嫩十分,像是枝头上的桃花。
因着陆慎也收了请帖,所以他们未婚夫妻二人一道同去。
莫萋萋从阁楼间行出来的时候,陆慎早已等在阁楼下,一眼望见莫萋萋时,陆慎心口都剧烈的撞了一瞬。
以往莫萋萋只着浅淡的颜色,似是那草木霭繁霜,又似是天上云星月,美则美矣,却太清冷,叫人瞧了便觉得寒凉,可今日,莫萋萋抬起眼眸,波光流转间,一艳疏香最娇软。
她往他面前一站,便像是那鲜嫩的花儿,只瞧了一眼,便勾的他心神荡漾。
他的萋萋,真是越看越美。
而莫萋萋瞧了他,似是觉得羞涩,垂下眼眸来低声唤了一声“陆公子”,便不再看他了。
陆慎心口越发软。
他们两人一路从陆府出来,行去了万府。
陆府与万府隔了两条街,陆府在康平街,万府在顺泰街,不过两刻钟的事情,他们行到顺泰街的时候,顺泰街里已是张灯结彩,人来人往。
万府门户大开,两座石狮子上都挂了红色的绸缎,万府的大爷和大夫人正在门口迎客,门前还放着鞭炮,现在这个时候还不到接新娘子的时候,正是来客的时候,所以车马盈门,人群联袂而来。
与万府的大爷和大夫人一道儿迎客的是万春桃。
万春桃前些日子受过伤,但现下瞧着已大好了,今日又是喜日子,所以她脸上涂脂抹粉,打扮的十分艳丽。
她今日瞧着也美极了,一张圆盘似的面上描金摹花,叠出来了一个牡丹花印来,更为她的骄横添了几分艳色,瞧着有一种张牙舞爪的鲜活,像是抓人的狸猫。
只是瞧见莫萋萋与陆慎一起从门外行进来的时候,万春桃的目光很刻意的忽略了他们,看向了他们身后的一位公子。
莫萋萋瞧见万春桃主动迎向了那位公子,一副十分热络的样子。
万家大爷和万大夫人瞧见这一幕,竟然也没有恼怒,而是微微一笑——莫萋萋便懂了,这应该是万家给万春桃找来相看的公子。
毕竟万春桃也到了年龄,是该婚嫁了。
但是与此同时,莫萋萋察觉到了她身侧的陆慎动作微微一顿。
莫萋萋敏锐的从陆慎的身上察觉到了些许不满的气息,她抬眸看过去时,正看到陆慎拧着眉望着万春桃和那位公子。
莫萋萋瞧见这一幕,在心中冷冷一笑。
而陆慎并没有注意到莫萋萋的目光,他只是在看万春桃——他清楚的知道他并不喜欢万春桃,但是看到万春桃去纠缠别的男人的时候,他的心里顿时涌起一阵不舒服。
就像是属于他的东西突然被别人触碰了一样,哪怕这东西他不喜欢,但是他既然决定要了,就不能给别人。
谁都不能捡走。
陆慎的目光冷冽的落向万春桃,而万春桃察觉到了之后,给了陆慎一个挑衅的目光——她一半是生气,一半是得意。
她生气陆慎之前不在乎她,得意陆慎现在又在乎她,男人就是这样的狗东西,追着跑的时候没用,把他丢到身后,他自己就追过来了。
这几个目光交错不过是转瞬间,陆慎与莫萋萋很快便入了席间。
席面是在大厅内办的,大厅极广,横竖能摆下二十几桌酒面来,期间仆从穿梭,络绎不绝。
婚席内分为男女两边,男人与男人饮酒,女人与女人谈笑,莫萋萋随着陆慎行进席间内,两人分开,各自行进各自的圈子里。
陆慎在京中驻扎多年,人脉很广,一入了席面,不知多少人迎上来与他说话。
但莫萋萋不同,莫萋萋父母早亡,家门凋零,她人也不善交际,所以没什么友人,只自己一个人行到了一处角落坐好。
她坐好后,便在人群中寻耶律九云的身影。
没几眼,她便隔着人群繁琐的金钗鬓发与各色华丽的衣角,瞧见了坐在高位上,正独自一人饮酒的耶律九云。
她看向耶律九云的一瞬间,后背都跟着微微紧绷。
终于见到他了。
耶律九云今日穿了一身玄色长袍,上绣金色花纹,皮革裹着劲瘦的腰,更衬得肩背笔直,他个高,膝盖便也高出矮桌一分,鬓发以黑羽簪挽起,露出一张锋艳冷冽的面,手中正把玩一杯玉盏。
而耶律九云似乎也在同一瞬间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只是他看起来似乎并没有什么兴趣,只是懒散的抬眸望了她一眼,随后又冷淡的收回了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