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身是泥,雪白的衣裳被瓷片划开好几道口子,渗出点点血迹。
姬然脚步顿了顿,缓缓走近,坐在床边,皱着眉看着他:“我不是说过吗?我天黑之前会回来的。”
“你去见谁了?”
姬然一愣。
晏洄直视她:“你身上有别人的气味。”
她知道那双眼瞳什么都看不见,可她还是心虚,舌头打了结,说不了一句谎话。
“你要和我成亲了,还和别的男人出去。”
“我……”她垂下头,伸手拿来帕子,牵住他的手,轻轻将他手心里的泥一点一点擦干净,“不是别人,只是亲戚。”
晏洄没躲,只微微别开脸,什么话也不说。
姬然起身端来水,放在小架上,洗了把帕子,又给他擦脸。
还好,他摔倒时脸没有碰到碎瓷片,脸上没有什么伤口,只有被石子硌出来的红痕,睡一夜估计就好了。
不得不说,他生得很好看。
要不是眼睛有问题,生得这样好看,又是国公独子,这辈子应该是能顺风顺水的。
看着他,姬然忍不住就想起从前可怜巴巴的自己,否则也不能这么心虚。
但凡她招惹的是个正常人,她会毫不犹豫和人撇清关系,可她招惹的偏偏是个眼盲的可怜虫。
“你身上有伤,得脱了衣裳检查抹药。”
“不必,我自己可以。”晏洄拂开她,扶着床起身,缓缓往耳房走。
他的方向感果然很好,已认得耳房的路,跌跌撞撞寻了过去。
只是他腿上本来就有伤,又频频撞在桌腿立架上,发出清脆的响,看得人胆战心惊。
姬然实在有些看不下去,追了过去,却被他挡在了门外。
“你、你有什么不舒服的就喊人啊,我就在外面。”
里面没有回答,也没有异动,没多久传来一阵水声,应该是顺利进了浴桶。
她松了口气,转了个身,靠在门上,看着鞋面,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怎么说。
自小没有父母,也没有几个朋友,她很怕这种解释与表达。
她不该说出这样煽情的话,也不该有这样的感情,她从来是自生自灭无人问津的野草……
水声响起,脚步声朝这边来,她回神,立即让开。
门被推开,晏洄穿了一身中衣走出来,往床边去。
“你那个伤口是要抹药的。”她跟过去。
晏洄没说话,钻进被子里,不肯理她了。
她有些无奈,凑过去,撑在他上方,隔着被子轻声道:“我和他真没什么,我们是远房亲戚。要不这样,我以后出门的时候带上你?”
被子掀开一角,透明的眸子露出来,瓮声瓮气:“这是你说的。”
她感觉自己又被下套了,但还是硬着头皮答应了:“我说的,我以后出门都带上你。”
晏洄整张脸露出了出来。
姬然坐回去:“现在能抹药了吗?”
“嗯。”晏洄也坐起身,左手藏在被子里,“这边胳膊上没有伤。”
姬然没想那么多,卷起他右手的衣袖,往伤口上抹了一托药膏,用指腹轻轻匀开:“幸好这些伤口不深,万一要是扎到血管了,你这条命可就没了。”
“若不是抛下我和别人出去,我也不会追出去,也不会受伤。”
姬然没说话了,她总觉得自己被pua了,却无法反驳。
“你要和我成亲,往后就不能和别的男人单独出去,以后若是再让我闻到你身上有别人的气味,我就掐死你。”
她没当回事儿:“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瘦得骨头都凸出来了,你还想掐死我?你有那力气,不如多喝两碗鸡汤好好补补。噢,我忘了,你虚得连鸡汤这种东西都不能多喝。”
晏洄咬牙切齿:“你可以试试看。”
“行行行,你最厉害。”姬然笑着拍拍他的脸,要解他的衣裳,“行了,看看身上有没有伤,你这瘦得跟皮包骨一样,没把你骨头硌坏吧。”
晏洄一愣,又瘪着嘴:“不用脱,掀上去就行。”
他没让人动手,自己抓衣角掀开了衣裳,脸上泛起淡淡红晕。
姬然扫他一眼,觉得自己好像在做什么违法犯罪的事,迟迟未动。
“不是要抹药吗?”他催。
“咳咳。”姬然清了清嗓子,故作镇定挖出药膏往他身上抹。
他的伤大多在腰腹上,是被瓷片刮出的细小伤痕,有些红肿但应该不是很严重。
可他太白了,伤痕就格外显眼,看起来有些暧昧……
姬然狠狠闭了闭眼,命令自己的脑子不要乱想。
“你呼吸乱了。”晏洄突然开口。
姬然一怔。
“更乱了。”晏洄循着呼吸声,歪着头看她,“你呼吸声为什么这样乱?你生病了吗?”
“咳咳咳咳!”姬然猛咳几声,抻着脖子往后仰,快速将他抓住衣裳放下,“没没,涂好了,看看腿上吧。”
他眨了眨眼,将腿放了出来,自己卷上裤腿。
青一块紫一块,还夹杂细小的口子,恐怖异常。
姬然骤然屏住呼吸:“叫大夫来看看吧,你这弄得乱七八糟的,也不是个事儿。”
“好。”
她算是看出来了,这人是能配合的,只是要看心情,心情好了就能配合,心情不好就会发疯。
“我明天让人来给地上铺上盲道,以后你就能找到路了。”
“盲道是什么?”
她收了药膏,耐心解释:“盲道就是在地上铺上有花纹的地砖,盲人可以根据地砖的变化确定行进的路程。有了盲道,往后你一个人也能在府中闲逛。”
晏洄问:“那你呢?”
“我总不能十二个时辰全跟着你吧?而且有了盲道,你生活也会更方便,去个恭房,进个厨房都会方便很多。”
“你不是要抛下我就好。”
姬然不知道怎么答话了,收拾了东西起身:“我去叫大夫来。”
大夫在偏厅候着,喊一声就来了,她没有跟进去,留在外面吩咐侍女办盲道的事。
侍女记完,拉着她走远了一点儿,低声道:“殿下,奴婢觉得驸马脑子不大正常,您还是离他远一些,免得被伤着了。”
“我心里有数的。”她拍拍侍女的肩膀,低声宽慰,“你们平时注意别和他起冲突,就像今天这样,出了什么事来找我就行。”
唉,做侍女也不容易,她也不想为难她们,毕竟祸事是她惹上的。
大夫看完留了药便走了,她又回到房中,跟人大眼瞪小眼。
她和小少爷真的没什么话说,甚至没有什么感情,她都不知道事情怎么就发展到了这一步了。
“你好好休息,我去隔壁了。”她忍了又忍,忍不住起身。
“去隔壁做什么?”晏洄直起身。
“去看话本子。”
晏洄不解:“什么是话本子?”
她不厌其烦解释:“就是讲故事的。”
“你读给我听。”
“不是…”她有些烦了,“侍女也认字,我叫她们给你读。”
“可我想你读给我听。”
姬然都要给他跪了:“我求求你了,你别折磨我了。说到底咱们两个之间也没有那么熟,咱们就只空有一个夫妻的名分,其余的什么都不是……”
“若是不熟,你为何要对我做那种事?”
姬然真跪了,人真不能做错事,否则是要遭报应的,就像她一样。
她深吸一口气,压住即将药爆发的脾气,耐着性子问:“行行行,你想听什么。”
“你看什么,我就听什么。”
“行吧,不过我都看了大半了,你可能会听不懂。”她从抽屉里拿出话本子,往床边的美人榻上一躺,开始念书。
晏洄听不懂那是一个什么样的故事,甚至很多词是什么意思都不知道,他想问,又不想打断,坐在床边静静看着她。
“渴了。”
她读得口干舌燥,要起身去倒水。
晏洄先她一步,摸索着倒了水,双手递给她。
那杯水有半杯倒在了桌上,剩下不过一口而已。
她一口喝完,心中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多谢。”
“不谢,你接着念。”晏洄跟过去,盘腿坐在美人榻边的地上,仰着头看她。
她不好意思躺着了,坐在美人榻上,接着往下念。
可那道视线一直随着她移动,看得她浑身不自在。
她停了下来:“要不你还是去躺着吧?地上挺冷的。”
晏洄没怀疑,伸手去撑着美人榻,却一手撑在了她膝盖上。
两人都是一惊,一个低头,一个抬眸,两厢对望,异口同声:“你!”
晏洄先撤开手,什么也没说,手撑着地起身,磕绊着快速起身坐去了床上,有意跳过这一茬:“你接着念。”
姬然默契地也没有提起,往榻上一躺,继续念书,直念到晚上睡觉。
赶路又赶回,还要念书,她累了一天,晚上脑袋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睡得正香,忽然有什么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她一睁眼,在幽幽暗光中看见了身前放着的那只瘦骨嶙峋的手。
在她目光的注视下,那手抓了两下。
……
她猛得起身,狠狠推开那手,双手抱胸,低呵一声:“你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