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春闱时节,从各地纷涌而至的学子挤满了上京城。
三月中旬,会试才刚刚结束几日,礼部便整理好一应考生文卷,移交至翰林院审理评鉴。
不过半旬时日,柳枝嫩芽刚及萌发,上京初露春色,礼部侍郎柳隽便急匆匆地坐上马车,进宫往翰林院奔去。
在一众辉煌精致的宫院中,翰林院显得格外不入。
青砖绿瓦,绿荫环绕。古朴又平静的翰林院便伫立在这方,牌匾上的字是开朝圣祖御笔挥墨写下的,流传至今仍见其风骨。
柳隽昨夜过来时,院内一片凝重,只听得到纸张翻动的沙沙声,翰林院的学士们还在紧张地批改着考生的文章述论。
而就在今早,翰林院大学士徐昭却遣人带来消息,只短短四字:“会元已定”。
柳隽闻言,惊愕之余又是狂喜。
惊的是翰林院还未评完所有考生卷子便下此定论,是否有失偏颇。
喜的又是这文章若非绝世经纶,又怎能折服众多一身傲骨的学士,肯一锤定音。
思绪起落间,柳隽脑海里突然闪过那位白衣宽袖的年轻学子,不但言辞温雅,气质脱俗,还兼具济世之能。
不过是一次偶然的交谈,便让他茅塞顿开。
他急不可耐地想知道谁夺了榜首。
柳隽踏着急促的脚步,只见院厅内众学士正围坐在一木桌前,对着桌上摆放的试卷品读议论。
柳隽急忙凑近过去,出声询道:“究竟是谁拔得了头筹?”
——
三月杏花绽放,正是会试放榜的时节,应考的学子早早便在告匾前等待,随着日头升高,人头攒动,慢慢热闹起来。
正是宜兴三年,也是路秦新帝登基后的第三年,朝事平顺,国库充盈,百姓生活安康。要说唯一的缺憾,便是自去年起,与南境邻国百迁摩擦不断,时而兵刃交接,不免令人忧虑。
数年前先帝去世之时,储君尚且年幼,朝局动荡不安。而今年是新帝登基后的首次科考,上至朝野,下到平民百姓,都在翘首以盼这盛举。
上京百姓把告匾围的水泄不通,甚是热闹,不远处的楼台上站立着几道男子身影,姿态挺拔,气质非凡。
青衫男子手执着竹扇,又缓缓合上,他哞光一转,朝身侧的人问:“马上就公布杏榜了,霖安可有把握拔得头筹?”
被唤作霖安的男子身着云白袍衫,衣诀翩然,柔顺的黑发别着冠玉,气质温雅。
此人便是最近在上京城内声名大放的褚子熙,字霖安,年方二十,正值弱冠之年,为杭州人士。
之所以他在上京名声显赫,一是离不开他貌若潘安的俊俏脸庞,二则是他吟诗作赋,笑对经纶的妙才。
且他素日言辞温和,眸眼如皎月清辉,谈笑又如春风过境,如暖日温煦,深得上京深闺女子的喜爱。
此人来京不过短短时日,就博得了全城读书人的瞩目。
只见褚子熙唇角微勾,淡然答道:“不过一考试,平常心待便是了。”
身侧另外一位蓝衣男子闻言一凛:“莫非霖安发挥失常了?”
谢澄常居上京,所识之人也有不少才名惊艳,但褚子熙这般却是凤毛麟角。
自褚子熙进京后,所作文章皆被争相传阅品读。谢澄与他结识越久,就越发明白为何众人都爱与之相交。
除却满腹经纶,才华出众外,更令人敬佩的是褚子熙对人情世故的把控精准至极。
他懂人心,知世事却不世故,以诚待人。
还未及褚子熙回话,谢澄眸光一亮,左手指着下方,“礼部来人了!”
道路尽头是穿着红衫官服的士官,礼部侍郎柳隽在衙役的护卫下,正缓缓朝人群走来。
范思昱看清来人后,不禁摇扇道:“柳大人可是从正三品,张贴杏榜这种小事竟然能动劳到他,看来陛下很重视今年的科考啊。”
褚子熙闻言也看向人群,柳隽正红的官袍沐浴在晨光里,被映射的灿烂又鲜艳,在一众黯淡的身影中,显得格外亮眼。
他眯了眯眼。
——
巷陌角落,梳着双髻的豆蔻少女面露喜色:“殿下,来了!是礼部的柳大人。”
她身旁站立着一位云锦定白襦裙的女子,着装清雅,却难掩身上的贵气。
秦知渟见状也有些惊讶:“倒是没想到他会亲自来宣榜。”
侍女素心看着聚拢的人群越围越多,声音嘈杂,提议道:“殿下,我们要不要走近一些?”
秦知渟迟疑片刻,摇了摇头:“人多眼杂,就在此处听着吧,免得平增麻烦。”
少顷,人群中逐渐让出一条道路,柳隽左手执着杏榜,右手抚着须眉,悠哉地走到告示牌匾前。
人群先是一片哗然,又转而平静下来,等待着宣榜。
柳隽见状很是满意:“如各位所见,今年会试结果就在老夫手上,经翰林院众多学士评定,本次会试一共录取贡士一百八十名。”
“按照朝规,本官只宣读本次会试成绩前十,名单宣读之后便张贴至告匾,届时宫人也会去诸位上榜考生的住处通传。”
此言一出,众人呼吸一屏,心跳加快。
柳隽摊开金黄色的卷轴,也不迟疑,当即朗声道:“第十名,清河侯府李意致。”
“李兄真乃吾辈楷模啊!”
“人家天天往春风楼跑,也能轻松拿到第十的名次。”
柳隽心无旁骛,继续宣布排名情况:“第九名,琅州王希。第八名,岑云郡府杜子建。第七名,林府林怀辞。”
人群又是阵阵嘈杂声。
这四位中竟然有三位的名字在素心听来十分熟悉,原因无他,这几人不仅是上京城内的清贵公子,更是殿下在崇文馆的同窗。
瞧着人群中的质疑声越来越大,不少人开始议论起科考的真实性。
秦知渟轻声解释,“今年考题偏向朝政角度,上京城内的考生的朝治嗅觉更敏锐一些,切题思路也自然会更加深入。”
且今年京中应考的年轻人,比以往多了不少。
“况且,今年可是皇兄即位后的首次科考,如今朝局势力划分尚不明朗,各方势力自然抓紧眼前机会,培养新人,也好加固他们在朝中的影响力。”
“不过,我倒是觉得,今年京外的那些新起之秀未免会输给他们。”
女子眼睛一眯,声音也沉重了许多,这是三年前的乱局后,朝局的首次整肃,也不知道这些新鲜血液的到来,会对朝局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新君新气象,皇兄承位尚且几年,更需要培植亲信稳固君位,若都是世家子弟入选,还真不好办了。
柳隽读到后面,声音不减反增,看的出他心情十分的舒畅:“第五名,尹相府尹文翊。”
“相府的公子果然榜单上有名。”
“今年前十有一半都是上京城的贵公子,很难让人信服啊。”
“话也不能这么说,今年考题本就偏向他们,「论为官的一生」,那些贵公子家中长辈世代为官,自然概述作的更好。”
“宁王世子前阵子才夺了武举状元,总不能文科状元又是名门子弟吧。”
随着排名的公布愈加靠前,秦知渟的内心一紧,如若她夺魁……
她手指攥紧了衣袖。
身旁的素心更是紧张得双手合十,颤声道:“殿下,只剩最后两席了。”
秦知渟秋眸紧锁着人群中心的柳隽,心跳急促。
只听得他朗声宣道:“第二名,苏州梨家梨亭。”
秦知渟眸光骤黯,双手垂落,怔怔的滞在原地。
眼前的光景逐渐褪色,她听不到人群中纷纷而起的疑惑不解,心忽如至百寒冰窖,那女子当年的风采,终究是难以复辟了。
记忆里她与母妃的身影越来越模糊,唯独她们的声音坚定又有力,在秦知渟无数个苦读的夜晚里,化作慰藉。
她苦涩的闭上眼睛。
——
听到梨亭二字,范思昱略感惊讶,神情困惑,“说来也是奇怪,这梨亭是何人,我在苏杭一带结交不少,却从未听闻过此人的名讳。”
身旁的谢澄笑着打趣道:“苏州梨家,难不成还是梨妃娘娘的母家?”
“不可能。”范思昱斩钉截铁,又带着一丝叹息:“梨妃娘娘的母族……早就消失了。”
谢澄点头,轻笑道:“也是,我在京中也从未听过梨妃娘娘母家的消息,想来是巧合。”
一旁的褚子熙却心头微动:“这可难说。”
声音虽小,但却莫名令二人有些讶然。
宣读第二名后,柳隽憋足了气,缓了一会,才继续宣读,声如洪钟:“本次科考会试第一名,杭州褚家褚子熙!”
人群中立刻掀起一声声喝彩声:“果然是褚公子!”
“那些官家公子算什么?还是褚公子学识渊博,替咱们好好争了一口气!!”
柳隽抬手示意人群安静下来,从衣袖中拿出一叠卷子:“老夫手上拿着本次会试会元褚子熙的论作,按照朝制悬于此处,望天下学子能以此为榜样,共勉。”
顿了顿,柳隽扫视四周,眼中闪过一缕难以察觉的柔和,“本次公布于众的文章,除了褚子熙的论作外,经翰林院学士徐大人首肯……”
“殿下!”
素心突然出声,引得秦知渟收回视线,狐疑道:“怎么了?”
“都唤您好几声了。”素心撅着嘴,状做生气样,“既然殿下都听完了,是不是也该回府了,小碗哥要是知道殿下偷偷溜出来,回去我肯定又要挨骂了。”
近日来,因为科考的举办,上京城迎来了全国各地的应考学子,随之陪同左右的还有江湖人士,城内争斗冲突较平日多了不少,府尹人手紧张,一时京城防卫治安也不甚安稳。
尤其此处摩肩接踵,又是京城繁华之处,人群竟是围得风雨不透。
秦知渟当即摆头否决,“不是有你在吗?无妨。”
“可是……”像是想到小碗哥生气的样子,素心不由瑟瑟发抖,再次劝说,“如此人流,哪能挤进去,殿下若实在想看会元郎的文章,等用过午膳再过来吧。”
秦知渟双眸从告示匾移开,柳隽早已说完了话,喜色停在他的脸上,眼睛盈满了笑意,整个人显得神采奕奕。
她忽而生了期待,又有些难过,是怎样的文章,作得比她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