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卷 05 太阳咏者

“我从来没想到会有这么美丽的地方。”金月轻声说。一整天的跋涉非常辛苦,但最后的报偿却远远超乎他们的想象。大伙站在一个悬崖上,远眺着传说中的城市——奎灵诺斯。

四座细长的尖塔如晶莹的纺锤般从城市的四个角落高耸入云,白色的大理石建筑闪耀着炫目的银光。优雅的拱桥从一个尖塔跳跃到另一个尖塔,在空中画出美丽的弧形。这些拱桥出自古老矮人工匠的手艺,可以支撑一整批部队,外表看起来却似乎连小鸟都能够破坏它优美的平衡。这些闪耀着的拱形建筑是城市唯一的界线,奎灵诺斯四周没有城墙,这座精灵城市爱怜地对荒野伸出友谊之手。

奎灵诺斯的建筑物和自然相辅相成,完全不会掩盖它的美丽。房屋和商店是用红色的石英雕刻而成,在石英为界的道路两旁如高大纤秀的白杨般不可思议地耸立着,城市正中央是座闪闪发光的金塔,它反射着灵动不已的日光,让塔本身看来也有了生命。俯瞰这座城市,会觉得往昔的祥和与美丽,如今仅存在于奎灵诺斯。

“就在这边休息,”吉尔赛那斯告诉他们,把他们留在一片白杨树林里,“你们走了很长的一段路,我为此道歉。我知道你们都又累又饿——”

卡拉蒙满怀希望地抬起头。

“但我乞求你们能够再多忍耐一下。我先告退。”吉尔赛那斯鞠了个躬,退到哥哥身旁。卡拉蒙叹着气,第五次搜索着自己的背包,祈祷以前曾不小心遗留了一些食物碎屑。雷斯林读着魔法书,不停地重复里面聱牙的字句,希望能够牢牢记住它们的意思,以及正确的发音和拼字,直到他的血液沸腾,这法术才真正属于他。

其他人则四处观望着,着迷于脚下城市的美丽以及所散发出的亘古以来的宁静气息。连河风都不禁为之动容,脸上的表情舒缓下来,把金月搂得更紧了些。就在那短短的一瞬间,他们的担心与忧虑都消失无踪,在彼此的亲近中找到了慰藉。提卡坐得远远的,若有所思地凝望他们。泰索何夫又再度试着要把从盖特威到奎灵诺斯的地图画出来,虽然坦尼斯一再告诉他,这是条秘道,精灵也不可能让他带走这张地图,但他仍然不屈不挠地继续着。老法师费资本则已经沉沉睡去。史东和佛林特担心地看着坦尼斯——佛林特是因为明白只有自己才能够了解坦尼斯难过的原因,史东则是了解回到一个不欢迎你的家乡时的感受。

骑士把手放上坦尼斯的肩膀。“回家并不是那么轻松的一件事,老朋友,不是吗?”

“的确不是。”坦尼斯低声回答,“我一直以为我早就遗忘了这里,但现在我知道我永远也不可能忘记。不管我多么想否认,奎灵诺斯已经成了我生命的一部分。”

“嘘!吉尔赛那斯来了。”佛林特警告道。

精灵走向坦尼斯。“刚刚派去的信差已经回来了,”他用精灵语说,“我的父亲要立刻见你们每一个人,他在太阳之塔里等你们。我们没时间让你们好好休息,这样实在有点失礼——”

“吉尔赛那斯,”坦尼斯用通用语打断他的话,“我的朋友和我曾经历过难以想象的磨难,也曾经去过死人横行之地,我们不会因为肚子饿就昏过去。”他看向卡拉蒙。“至少我们之中大部分都不会。”

战士听见坦尼斯的话,叹了口气,又把腰带勒紧了些。

“谢谢你们,”吉尔赛那斯不自然地说,“我很高兴你们能体谅。现在,请尽快跟上我们的脚步。”

大伙匆忙收拾好行李,并且叫醒费资本。他站起身来,被树根给绊倒了。“大笨蛋!”他用手杖敲打着树。“就在那边,你看到了吗?想要绊倒我!”他对雷斯林说。

法师把他珍贵的魔法书收进包里。“是的,老先生。”雷斯林笑着把费资本扶起来。老法师靠着他的肩膀,两人跟在大伙身后。坦尼斯注视他们两人,脑中思考着。老法师是个老糊涂,但他还记得当时雷斯林醒过来,看到法师靠在他身上时的恐惧神情。他到底看到什么?他对这个老法师知道多少?坦尼斯提醒自己有机会一定要探问。现在,他还有更急迫的事情需要担心。他走向前去,赶上前面的精灵。

“告诉我,吉尔赛那斯,”坦尼斯用精灵语说,这种不熟悉的语言开始结结巴巴地浮现在脑海中,“发生了什么事?我有权利知道。”

“你有吗?”吉尔赛那斯粗鲁地问,用眼角看着坦尼斯,“你还会关心精灵发生什么事吗?你连我们的语言都快不会讲了!”

“我当然关心!”坦尼斯愤怒地说,“你也是我的同胞!”

“那为什么你要故意炫耀你的人类血统?”吉尔赛那斯指着坦尼斯的胡子,“我以为你会感到羞耻——”他紧咬着下唇,双颊绯红。

坦尼斯阴沉地点点头。“是的,我的确感到羞耻,这也是我离开的原因。可是谁让我感到羞耻的?”

“原谅我,坦赛勒斯。”吉尔赛那斯摇着头说,“我刚刚说的话太无情了,我真的不是有意的。只是……如果你能明白我们现在的处境有多危险!”

“告诉我!”坦尼斯几乎是在绝望地喊叫,“我要知道!”

“我们要离开奎灵那斯提了。”吉尔赛那斯说。

坦尼斯停下脚步瞪着面前的精灵。“离开奎灵那斯提?”他惊讶地用通用语重复。众人不安地面面相觑。老法师阴沉着脸,抚摸着胡须。

“你是开玩笑的吧!”坦尼斯轻声说,“离开奎灵那斯提!为什么?情况应该没这么糟——”

“情况还要更糟。”吉尔赛那斯哀伤地说,“看看你的四周,坦赛勒斯,你看到的是奎灵诺斯最后的荣光。”

他们开始踏进这座城市的街道。坦尼斯第一眼看不出这里和他五十年前离开时有什么差别,不管是以闪亮的石块建筑而成的街道,还是遍植的白杨树。一尘不染的街道依然在阳光下闪耀着光芒,白杨树似乎又长高了些。它们的树叶在晨曦中摇曳着,镶金嵌银的枝丫也跟着唱起歌来。街道两旁的房屋也没有改变,装饰用的石英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目光所及之处尽是各式各样的光彩变幻。每个地方看起来都像是精灵习惯的方式——美丽,有条理,亘古不变……

坦尼斯发觉了,不对,有问题!树梢传出的歌声现在听来哀伤且无奈,不是坦尼斯记忆中平和、欢乐的歌声。奎灵诺斯的确改变了,而改变这件事的本身就是它的变化。他试着要体会它,理解它,他的心因为失落而颤抖。这改变不是在建筑上,不是在树木上,也不是照耀着树叶的阳光,这改变在空气中——空气中充满了沉闷的压力,就像在暴雨前夕一般。坦尼斯走在奎灵诺斯的街上,他看到以前在家园中从未看到的景象。他看到了紧张,看到了匆忙,看到了不知所措;他看到了失望、慌张,还有绝望。

女人们遇到朋友时,互相拥抱对泣,接着急忙分开,朝不同方向走去。孩子们呆坐着,不能理解眼前的状况,只知道不能够继续天真地玩游戏。男人聚在一起,手随时放在剑柄上,担心地看护着自己的家人。四处都可以看到精灵们生起火,宁愿把珍爱却不能带走的东西烧毁,也不愿让即将到来的黑暗将其吞噬。

坦尼斯为索拉斯的沦陷感到心伤,奎灵诺斯的景象却像把钝刀般刺进他心坎。他从来没想到这对他来说打击会是这么大;他曾在内心深处坚定地相信,即使他永远不再回来,奎灵那斯提还是会一直存在的。现在他连相信这件事的权利都被剥夺了。奎灵那斯提将会消失!

坦尼斯听见耳边传来奇怪的声音,他看见老法师啜泣着。

“你们有什么计划?你们要去哪里?逃得出去吗?”坦尼斯沉重地问吉尔赛那斯。

“你很快就会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了,很快,太快了。”吉尔赛那斯喃喃道。

太阳之塔是奎灵诺斯最高的建筑物,金色外墙反射的阳光让人错以为塔本身是会动的。众人安静地进入塔中,被这座古老建筑的美丽壮观所深深震慑。只有雷斯林毫不在乎地四处张望,在他的眼中,这里没有美丽,只有死亡。

吉尔赛那斯带领他们来到一间小房间。“这间房间就在大厅旁边,”他说,“父亲正在召见各家族的族长,商讨迁徙的计划。哥哥已经去禀告他们诸位的到来。当他们商议完毕之后,就会召见我们。”他比了个手势,进来几位捧着水罐、水盆的精灵。“在时间允许的情况下,请你们好好休息。”

大伙喝着水,洗去手上和脸上的尘埃。史东脱下斗篷,尽可能利用泰索何夫的手帕将盔甲擦亮。金月梳着闪闪发亮的头发,把披风紧系在脖子上。她和坦尼斯决定,她身上挂着的护身符要到时机适当时才可以露出来,有人会认出来的。费资本徒劳无功地试着将他的破旧帽子弄直,卡拉蒙则四处找寻可以吃的东西。吉尔赛那斯远离他们站着,脸色苍白疲惫。

几分钟之后,波修士从拱门中出现。“父亲召唤你们。”他严肃地说。

大伙进入了太阳咏者的大厅。几百年来都没有人类见过这个大厅,从来没有坎德人到过这里,上次进入这里的矮人是数百年前参与建造这一建筑的矮人工匠。

“啊,这才叫杰作。”佛林特低声说,眼中闪着泪光。

大厅呈圆形,看起来比整座塔的容量都还要大。整个大厅都是用白色大理石建成,里面没有大梁,没有柱子。整个大厅直上几百英尺高,顶端是个壮观的圆顶,一边用瓷砖镶嵌出精致的蓝天白云和红日,另一边则是银色、红色的月亮,以及满天星斗,中间用一道彩虹将两边隔开。

大厅中没有人工的照明,经过巧匠设计的窗户和镜子将阳光导引进来,不管太阳在天空中的哪个方位,阳光都会集中在大厅的中央台座上。

塔中没有任何座位,不论男女精灵们都站立着。只有家族的族长才有资格参与这次会议。出席的女人比坦尼斯所见过的还要多,许多人都穿着深紫色的衣裳,那是哀悼的颜色。精灵的婚姻是一辈子的事,如果配偶去世,则终身不娶,不嫁。所以寡妇们会成为家族的族长,一直到她们离开人世。

大伙被领着走到大厅的前端。精灵们充满敬意地、默默地让出空间来,但却对他们投以冷峻的目光,特别是对坎德人、矮人,以及两名穿着毛皮、看来不合时宜的野蛮人。当高贵、自豪的索兰尼亚骑士出现时,周遭传来一阵惊讶的低语声。穿着红袍的雷斯林也引起一阵骚动。精灵法师们都穿象征良善的白袍,而不是宣称中立的红袍,精灵们相信红袍与象征邪恶的黑袍只有一步之遥。当群众安定下来后,太阳咏者走到大厅中央的台座上。

坦尼斯有许多年没见到咏者了,他也是坦尼斯的继父。咏者也有了改变。他的身材仍然比他儿子波修士还高大,穿着闪闪发光的黄色皇袍,表情严肃而坚定,透着朴实的气息。他就是太阳咏者,被昵称为咏者——这个称号已经跟了他将近一世纪。知道他本名的人从来不以本名称呼他,即使是他的子女也不敢造次。可是坦尼斯看见一抹以前从没显现过的银白出现在他发间,原先似乎不受岁月影响的脸上也刻画出哀伤与忧心的皱纹。

当精灵带领大家进来时,波修士走到弟弟身边。咏者对他们两人伸出臂膀,亲切地呼唤他们的名字,他们立即趋前拥抱他们的父亲。

“我的儿子。”咏者哽咽地说。坦尼斯对他这样的失态感到很惊讶。“我从来没想到我这辈子还能够活着看到你们。跟我说说有关这次的突袭——”他一边转向吉尔赛那斯一边说。

“稍等一会儿,咏者。”吉尔赛那斯说,“首先,我请您欢迎我们的客人。”

“是啊,我真失礼。”咏者用颤抖的手抚摸着自己的脸。在坦尼斯看来,他似乎在他们面前缓慢地老去。“原谅我,客人们。欢迎你们的到来,你们来到了许多年来没有外人造访的国度。”

吉尔赛那斯对咏者说了几句话,后者机警地看着坦尼斯,接着招手示意坦尼斯走向前。他语气冷淡,举止有礼但不自然。“真的是你,我弟媳的儿子坦赛勒斯吗?经过这么多年,我们都想知道你过得怎么样。欢迎你回到家乡来,虽然很遗憾,你看到的是它最后的日子。我女儿会很高兴看到你,她很怀念儿时的玩伴。”

吉尔赛那斯僵住了,脸色阴沉下来,注视坦尼斯。半精灵感觉到自己的脸颊热了起来。他在咏者面前无语地低下头。

“我欢迎你们每个人,希望稍后有机会能够结识每一位。我们不会留你们太久,但你们可以留在这个大厅里了解我们的世界里发生了什么事。之后你们就可以好好地休息,用餐。现在,吾儿,”咏者转向吉尔赛那斯,看来非常高兴可以摆脱这些繁文缛节,“对帕克塔卡斯的突袭怎么样了?”

吉尔赛那斯向前一步,低下头。“我失败了,太阳咏者。”

一阵细语声像是吹过白杨树的微风般在人群中散了开来。咏者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只是叹了口气,漠然地望向窗外。“说说经过吧!”他轻声说。

吉尔赛那斯咽了口口水,接着开口。他的声音是那么轻,以至于大厅后面的许多人不由自主地侧耳倾听着。

“我和手下的战士们照着计划秘密地往南走。事情进展顺利,我们遇到一群人类反抗军,这些来自盖特威的难民加入了我们,增加了我们的力量。然后,在一个不幸的巧合之下,我们遇到了龙人大军的先遣部队。我们奋不顾身地作战,人类和精灵肩并着肩,最后还是徒劳无功。我头上挨了一击,失去了意识,当我醒来时,我躺在一个山谷里,四周都是我同胞的尸体。很明显,那些残酷的龙人把伤者推下悬崖,让我们在那边等死。”吉尔赛那斯停下来清清喉咙,“森林中的德鲁伊教徒治好了我的伤。那时我知道了有许多战士被当作俘虏抓了起来。我让德鲁伊教徒们埋葬死尸,然后跟踪龙人的足迹一路来到索拉斯。”

吉尔赛那斯停下来,脸上开始冒出冷汗,双手不安地扭绞着。他再度清清喉咙,试着要讲话,却发不出声音来,他的父亲担心地看着他。

吉尔赛那斯终于开口:“索拉斯已经被摧毁了。”

人群中传来一阵惊讶的声音。

“高大的瓦伦木被砍倒,烧毁,现在没几棵还好好地活着。”

精灵们愤怒地号啕大哭,咏者举起手来恢复秩序。“这真是令人伤心的消息,”他面色凝重地说,“我们为了比我们更为年长的树木哀悼……但继续吧!我们的同胞怎么样了?”

“我发现我的部下们和帮助我们的人类都一起被绑在中央广场的行刑柱上。”吉尔赛那斯断断续续地说,“他们四周都是龙人守卫。当天晚上我本来想要放走他们的,但——”他完全说不出话,低下头来。他的哥哥走上前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吉尔赛那斯直起身来。“天空中出现一条红龙——”

惊愕的声音从人群中传出,咏者难过地摇着头。

“是的,咏者,”吉尔赛那斯用不自然的、刺耳的声音大声说,“这是千真万确的。这些怪兽已经回到克莱恩了。红龙在索拉斯上空绕着圈子,看到它的人都害怕地逃跑。它越飞越低,最后降落在广场上。巨大的红色身躯占据了整块空地,双冀扫过之处万物皆毁,尾巴甩起,树木皆倒;黄色的利齿反射着光芒,绿色的唾液从庞大的下巴滴下,它的巨爪深深地掘进地面……骑在它背上的是个人类男子。”

“他看起来孔武有力,穿着侍奉黑暗之后的牧师的黑袍,身上披着黑色镶金的披风。他的脸被一个狰狞、模仿龙脸的黑色镶金有角面具给遮住了。龙落地时龙人皆跪下膜拜。地精、大地精,以及那些它们的人类走狗都害怕得缩成一团,很多都害怕地逃跑了。但我的同胞给了我勇气继续留下来。”

一开口之后,吉尔赛那斯看来十分渴望把经过都说出来。“有些被绑起来的人类陷入歇斯底里的状态,害怕地尖叫。但我的战士们仍然镇定且勇敢,虽然他们也同样为龙威所震。龙骑将对这样的状况感到很不高兴。他怒视他们,用一种仿佛来自无底深渊的声音开口说话。他的每字每句都烙印在我心坎上。”

“‘我是猛敏那,管辖北方的龙骑将。我为了将这里的人民从所谓的追寻者所散布的虚伪信仰中解救出来而战。许多人自动投身到我麾下,乐意为了龙骑将伟大的使命而奋斗。我宽恕了他们,并且将我的女神赐予我的祝福与他们分享。我拥有这个世界上其他人所没有的能力——治愈疾病、伤口的神力,所以你们应该知道我就是真神的唯一代表。但你们这些站在我面前的人类背叛了我,你们选择了与我为敌,因此,我要惩罚你们,你们将成为胆敢与无上智慧挑战的人的榜样。’”

“然后他转向精灵说:‘记下这件事,我,猛敏那,将遵照我的女神之懿旨,将你们的种族彻底摧毁。人类可以从错误中学习,但精灵是学不乖的!’那个男子的声音越来越大,直到盖过了怒吼的风声。‘这将成为你们最后的警告!给我好好地看着!烈焰,给我杀!’”

“然后,他一声令下,巨龙对着每个绑在柱子上的俘虏吐出烈焰。他们在烈焰中无助地挣扎,被活活地烧死……”

大厅里面寂静无声,听到这样的遭遇,没有人还说得出话。

“我几乎当场疯狂。”吉尔赛那斯继续说,他的眼中燃烧着灼热的光芒,仿佛在回应他所看到的景象,“我冲向前想和自己的同胞一起赴死,但一只有力的手抓住了我,把我拉回来——是泰洛斯·艾昂菲尔德,索拉斯的铁匠。‘现在不是无谓牺牲的时候,精灵,’他跟我说,‘现在是活下去复仇的时候。’然后我就昏倒了,他冒着生命危险把我带回家去。如果这名女子没医好他,他可能真的会为了精灵牺牲自己的性命!”

吉尔赛那斯指向站在后排,脸孔被毛皮遮掩住的金月。咏者转头凝视着她,其他的精灵也一样,他们低声交谈着,话语声阴郁而不祥。

“泰洛斯就是今天被抬进来的那名男子,咏者。”波修士说,“那名男子只剩一条手臂。我们的医生说他会活下去的,但他们也表示他能够活下来完全是个奇迹,因为他的伤势非常严重。”

“来自大平原的女子,请向前。”咏者面色凝重地命令道。金月向台座跨了一步,河风随侍在侧。两名精灵守卫把他给挡住,他怒视着他们,只得站在原处。

酋长之女走向前,自豪地抬起头。当她拿掉兜帽时,阳光照耀在她飞泄而下的秀发上,连精灵们都开始赞叹她的美丽。

“是你宣称治好了这名男子泰洛斯·艾昂菲尔德吗?”咏者轻蔑地问道。

“我没有宣称任何事,”金月冷静地回答,“你的儿子亲眼看见我治好了他。你怀疑他的话吗?”

“当然不会。但他那时已经不堪负荷,又病又累且神智不清了。他也许会把巫术错当成医术。”

“看看这个。”金月轻声说。她解开披风,让它从脖子上松开。护身符在阳光下闪耀着。

咏者从台座上走下来,惊愕地瞪大眼睛。然后他的脸孔被愤怒所扭曲。“这是亵渎神灵!”他大喊着伸出手,想从金月脖子上把护身符夺走。

一阵蓝光闪过,咏者哀号着倒在地上。精灵们警觉地大喊,抽出佩剑,大伙也抽出自己的武器来,精灵战士们很快便将他们包围。

“停止这种毫无意义的行为!”老法师用坚定、无法抵抗的声音说。费资本踱步走上台座,冷静地把剑锋拨开,仿佛它们只不过是白杨树的枝丫一般。精灵似乎无法阻止他,只能呆呆地看着。费资本自言自语着,走向躺在地上不能动弹的咏者。老人把咏者扶起来。

“看来,这是你自找的,你知道吧!”费资本一边拍干净咏者的袍子,一边斥责道。

“你是谁?”咏者惊魂未定地问。

“嗯……我叫什么名字?”老法师转头看着泰索何夫。

“费资本。”坎德人好心地说。

“对的,费资本,就是我。”法师摸着白胡须,“现在,索拉斯特伦,我建议你撤回你的士兵,叫大家放轻松。就像我,很想要听听这个女子的冒险故事,而你呢,也应该乖乖地听。对你来说道歉应该不难吧!”

当费资本对咏者左右摇晃着手指时,他的帽子向前倾,盖住了他的眼睛。“救命啊!我瞎掉了!”雷斯林不信任地瞥了精灵士兵一眼,快步走向前。他扶住老法师,并且帮他把帽子扶正。

“啊,感谢真神。”法师说,他眨着眼睛走下台座。咏者迷惑地看着老法师,像是在做梦一般。他转身面对金月。

“我向你道歉,大平原的女子。”他轻声说,“精灵牧师已经消失三百年了,在这块土地上米莎凯的护身符也已经有三百年未曾出现。我以为它受到了亵渎,我的心在滴血。请原谅我。我们已经绝望太久,以至于看不见希望的到来。我请求你,如果你不那么疲倦,请告诉我们你的经历。”

金月说出这个护身符的故事,她提到河风被处以投石之刑,提到在旅店和同伴们的初识和他们前往沙克沙罗斯的旅程。她也提到了巨龙的死亡和如何收到这米莎凯的护身符。但她没有提及白金碟。

在她娓娓道来时,太阳逐渐西沉,暮色降临。当故事结束之后,咏者沉默了很长的一段时间。

“我得要仔细想想这对我们来说有什么意义。”他最后面对大伙说,“你们都很累了,我看得出来你们之中有些人只是靠着勇气支撑着,真是令人敬佩。”他笑着看向费资本,后者已经倚着柱子发出细微的鼾声。“你们之中有些人已经站着睡着了。吾女罗拉娜将会带领你们到可以忘却一切恐惧的地方去。今夜我们将以你们的名义举办一场宴会,因为你们带来了希望。愿属于真神的宁静跟随着你们。”

精灵们开始散去,从人群中走出一个精灵女子,站在咏者身边。一看到她,卡拉蒙的嘴巴就合不拢了,河风瞪大眼,甚至连雷斯林都睁大了眼睛,因为没有任何衰败的气息沾染上这个女子,他终于看到了美。她的头发像是从瓶中倒出的蜂蜜,从肩膀流泻而下,经过腰部,直到她低垂着的手腕。她的皮肤光滑,并且带着健康的棕色。她有着精灵精致的五官、饱满的双唇,以及仿佛不停地在阳光下变换颜色的水灵大眼。

“以我身为骑士的荣誉起誓,”史东哽咽地说,“我从没见过这么美丽的女子。”

“你在这个世上也不会再看到的。”坦尼斯喃喃道。

大伙突然把注意力转向开口的坦尼斯,但半精灵似乎并未注意,他全神贯注地凝望面前的精灵女子。史东扬起眉毛,和用手肘顶着弟弟的卡拉蒙交换着眼色。佛林特摇头叹了口气,这口气深沉得似乎直达脚底。

“现在一切都明白了。”金月对河风说。

“我不明白,”泰索何夫说,“提卡,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吗?”

提卡只知道,当她看到眼前的罗拉娜之后,突然觉得自己衣衫不整,矮胖粗短,满脸雀斑,连头发也红得不自然。她把衬衫拉高一些遮住胸部,希望少露一点自己相形见绌的身体。

“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泰索何夫看见大家都会意地交换着眼色,低声说。

“我不知道!”提卡突然说,“只不过是卡拉蒙又在耍笨了。看看那头大牛,你会觉得他以前从来没见过女人。”

“她很美呀!”泰斯说,“跟你不一样,提卡。她比较苗条,她走起路来摇曳生姿,还有——”

“哦,闭嘴!”提卡生气地说,然后用力一推泰索何夫,差点把他推倒。

泰索何夫用受伤的眼神看着她,然后走到坦尼斯身边,决定要紧跟着半精灵,直到他弄清楚到底发生什么事为止。

“欢迎你们来到奎灵诺斯,尊贵的客人。”罗拉娜害羞地说,她的声音像是流过林间的小溪般悦耳,“请跟我来,不会太远的。那里有食物、饮料,还有可以休息的地方。”

她带着孩童般纯真的优雅,走在众人间,每个人都用赞赏的眼光看着她,并让她知道。罗拉娜有教养地低垂着眼帘,不由自主红着脸。她只抬起头看了一眼,而那一眼是在走过坦尼斯身边时看的。那稍纵即逝的一个眼神,只有坦尼斯注意到。他的表情变得纠结,神色也暗淡下来。

大伙离开了太阳之塔,离去时顺便叫醒了费资本。


  1. 盖特威大约是在索拉斯到奎灵那斯提中间三分之一路程的地方。

  2. 精灵们认为完全以九十度角来安排的,方方正正的建筑是人类用太过墨守成规的脑袋才会盖出来的东西。他们喜欢让建筑物像是大自然一样多姿多彩。

  3. 精灵的平民们对于宫廷没什么好奇心。他们随贵族勾心斗角、找乐子,只要不对他们的日常生活造成太大的影响就好。

  4. 因此他们只敬拜善良的诸神。任何被邪恶吸引的精灵都被视作“弃光堕落”,因此被称作暗精灵。

  5. 这些来自大自然的祭司们在克莱恩的数量非常稀少。但任何心怀良善、在森林中探索的人们,通常会遇到一两名这样的祭司。译注:德鲁伊教徒——当克莱恩所有牧师都消失之后,这些平日居住在森林中、与自然和平共存的人们取代了牧师的某些功能。由于他们对自然的爱好,他们对于草药有极为丰富的知识,可以治疗受伤的生物。

  6. 原先“龙枪”的十二个游戏模组,都会展示“专家级龙与地下城”系统怪物图鉴中的一种巨龙。第一个模组展示的是黑龙,这次是条红龙。——西克曼

  7. 奎灵那斯提精灵在《灵魂相契》中被描述为“仿佛只有身高,不长肉一样”。只有血统可以追溯回阋墙战争的精灵才会被称作正统精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