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沙克沙罗斯。”坦尼斯说,“这是我的决定。”
“这就是法师的建议吗?”史东愠怒地问。
“是的,”坦尼斯回答,“而我同意他的建议。我们如果不在两天内抵达沙克沙罗斯,其他人便会到那儿去,而我们将永远失去那所谓最珍贵的礼物。”
“最珍贵的礼物!”泰斯说,两眼闪闪发光,“佛林特,想想看!价值连城的珠宝!或者是——”
“一桶麦酒和欧提克的辣马铃薯,”矮人喃喃地说,“还有一堆温暖的火。但绝不是沙克沙罗斯!”
“我想这样就算都同意了。”坦尼斯说,“如果你觉得北方需要你,史东,那么你当然——”
“我会和你们一起前往沙克沙罗斯。”史东叹气道,“北方并无我容身之处,我只是自欺欺人罢了。我的骑士同胞们四散各地,坐困在倾圮的城堡里,唯一的敌人只有他们的债主。”
骑士的脸因痛苦而扭曲,并且低下头。坦尼斯突然觉得非常疲倦,他的脖子酸痛,肩膀和背部也很疼,腿部的肌肉抽搐着。他正打算开口再多说些话,却感觉到一只手轻柔地拍着他的肩膀。他抬头看到金月的脸,在月光中显得十分宁静安详。
“你看起来很累了,我的朋友。”她说,“我们也都一样。但是我们很高兴你们愿意一起来,我和河风都是。”她的手十分有力。她清澈的目光包裹着队伍里的每个人。“我们很高兴你们每个人都愿意同行。”
坦尼斯看向河风,不确定这个高大的平原人是否同意她的话。
“只不过是另一段冒险而已。”卡拉蒙尴尬地红着脸说,“对吧,小弟?”他推推弟弟。雷斯林不理双胞胎哥哥,直接看着森林之王。
“我们必须要马上离开。”法师冷冷地说,“你提到要帮助我们越过这些山脉。”
“没错。”森林之王郑重地点头回答道,“我也很高兴你们做出这样的决定。希望你们愿意接受我提供的帮助。”
森林之王抬起头看着天际,同伴们也跟着她的眼光望去。从树林的缝隙中看去,夜空满布了璀璨的星斗。很快,众人就察觉到天空中有东西在飞,偶尔会遮挡住一些星光。
“我一定变成溪谷矮人了。”佛林特说,“飞马!接下来会是什么?”
“哦!”泰斯深深吸了一口气,被眼前那些围绕他们头顶飞行的美丽动物惊呆了。它们越飞越低,身上的毛皮在月光下闪着蓝白色的光泽。泰斯双手紧握,他这辈子从没想过能有机会在天空飞!单这点就值得和全克莱恩的所有龙人作战。
飞马轻触地面,它们翅膀扇起的风让树枝摇动,草儿倒伏。一匹高大的飞马恭敬地低着头,翅膀几乎触及地面,边走边向森林之王行礼。它看起来骄傲而高贵,所有的飞马也都依次行礼。
“是您呼唤我们?”为首的飞马询问森林之王。
“我的这些贵宾有急事要赶去东方,我希望你们能够像风一般迅速地载他们飞越东墙山脉。”
飞马震惊地看着众人。它步态雍容地走过每个人的面前,打量着。当泰斯伸出手想要摸摸它的鼻子,它的双耳搧向前,并且缩回了头。但当它走到佛林特面前时,它嫌恶地打了个响鼻,并且转向森林之王。“坎德人?人类?还有矮人!”
“千万别帮我忙!拜托!马!”佛林特打了喷嚏。
森林之王只是笑着点点头,飞马不情愿地鞠了个躬。“是,吾王。”它回答。它威严而优雅地走到金月前面,开始弯曲前腿,在她面前低下头帮助她上马。
“不,不要跪下来,高贵的生物。”她说,“我从会走路之后就开始骑马,我不需要这样的帮助。”她把水晶杖交给河风,双手抱着它的脖子,利落地翻身上马。她银金色的秀发在月光下闪耀着羽毛般的光泽,脸庞像是白色大理石般冰冷纯净。现在的她看起来才真正像是蛮族公主。
她从河风手上接过水晶杖,将它高举,并开口颂出诗般的歌声来。河风的目光中充满了赞美,他跳上飞马的背,坐在金月身后,双手环抱着她,浑厚的嗓音也加入了歌声中。
坦尼斯不知道他们在唱些什么,但很明显是首有关胜利凯旋的歌谣。这首歌直达他的灵魂深处,让他热血沸腾,也有开口的冲动。另一匹飞马走到他面前,他一个翻身上了马背,坐在有力的双翼前。
现在每个同伴都沉醉在这一刻的激扬中,当飞马挥着双翼乘风飞翔时,众人的心灵仿佛也跟着歌声直冲云霄。他们越飞越高,在森林上空绕着圈。银色和红色的月亮在底下的山谷和云层中投射出奇异的紫色光芒,让整个夜空沉浸在一片紫色当中。当森林渐渐远去时,大伙最后只见森林之王像颗陨落的星斗般,独自在黑沉沉的森林当中熠熠生辉。
一个接一个,大伙感到一股浓浓的睡意袭向他们。
泰索何夫竭力抵抗这魔法造成的睡眠,撑得比其他人都长,着迷于轻风拂过脸庞的感受,惊讶于原来高耸的树木现在只不过像玩具一般大小。泰斯在其他人都睡去后,仍然努力保持着清醒。佛林特的头靠着他的背,鼾声震天。金月倚在河风的臂弯里,他的头靠在她的肩膀上。即使在熟睡中,他仍然紧紧地抱着她、保护着她。卡拉蒙倒在马的脖子上,呼吸声清晰可闻,他的弟弟则靠在他宽大的背上。史东平静地睡去,脸上忧郁的皱纹随之而逝。连坦尼斯的脸上都不再因责任和关心而带着烦心的表情。
泰斯打了个哈欠。“不可以。”他自语道,拼命眨着眼,捏着自己。
“小坎德人,赶快休息吧!”他乘坐的飞马笑着说,“一般人是不能够飞行的。这个睡眠是为了保护你们,我们不希望你们一恐慌就掉下去。”
“我不会的!”泰斯抗议道,他又打了个哈欠。他的头倒向前,飞马的脖子温暖且舒适,柔软的皮毛散发着袭人的香气。“我不会紧张,”泰斯昏昏沉沉地说,“从来不会紧张……”他睡着了。
半精灵醒来时惊讶地发现自己躺在一片草地上。飞马的首领站在他们面前,眼睛直视东方。坦尼斯坐了起来。
“我们在哪里?”他问道,“这里不是座城市呀!”他环顾四周。“怎么搞的?我们甚至连东墙山脉都还没越过!”
“对不起,”飞马转向他,“我们没办法载你们越过东墙山脉,很可怕的事情正在东方酝酿着。空气中充斥着黑暗的气息,这种感觉我已经很久很久不曾……”它停下来,低着头,蹄子不停地在草地上刨着。“我不敢再接近那里了。”
“我们现在在哪里?”迷惑的半精灵重复问道,“其他的飞马呢?”
“我命令它们回去了。我留在这边守护你们安眠,现在你醒过来了,我也该回去了。”飞马严肃地看着坦尼斯,“我不知道是什么唤醒了克莱恩沉睡的邪恶,我相信应该不是你和你的同伴们。”
它张开巨大的翅膀。
“等等!”坦尼斯挣扎着站起来,“什么——”
飞马跃向空中,绕了两圈,急速地飞回西方。
“什么邪恶?”坦尼斯阴郁地问道。他叹了口气看着四周,同伴们安详地以不同姿势沉睡着。他看着地平线,试着要搞清楚自己的位置。看得出来已经快要天亮了,阳光正开始照亮东方。他站在一片平坦的大草原上,视线所及没有任何的树,只有及腰的草。
坦尼斯坐下来看着太阳升起,等着同伴们醒来,心中思量着飞马所谓东方的麻烦会是什么状况。他不怎么担心眼前身在何处,因为河风应该可以轻易地分辨出来。所以他面向着东方,享受着这奇异睡眠后难得的轻松。
突然他坐起来,那种轻松的感觉烟消云散,胸口一阵发紧,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抓住。因为,就在地平线那头,迎接东方初升朝阳的是三道扭曲、浓密的烟柱。坦尼斯踉跄地站起身,试着摇醒河风而不吵醒金月。
“嘘!”坦尼斯压低声音说,把手指放在嘴唇上,对着依然沉睡的金月点点头。河风睡眼惺忪地坐起身,一看见坦尼斯脸上沉重的表情,他马上就清醒过来。河风静静地站起来,跟着坦尼斯离开同伴,四处张望着。
“这怎么搞的?”他低声道,“我们是在阿班尼西亚平原上,离东墙山脉还有半天的路程。我的村庄就在东边——”
坦尼斯沉默地指向东方,河风闭上了嘴。在看到了直冲天际的浓烟之后,他不由自主地惨叫一声。金月立即惊醒过来,她坐起身来,睡眼蒙眬地看着河风,眼中警觉之色愈来愈浓,她转头随着河风惊惧的视线一看。
“不!”她哀号道。“不!”她再度喊出声。她很快站起来,迅速收拾自己的行李。其他人则被她的喊声所吵醒。
“怎么了?”卡拉蒙跳起来。
“他们的村庄,”坦尼斯轻声说道,用手比划着,“正起火燃烧着。很明显这些军队移动得比我们想象的还快。”
“不是,”雷斯林说,“别忘了那些牧师提到过,他们追踪水晶杖到了大平原上的一个村落里。”
“我的子民。”金月喃喃道,全身的精力仿佛都被抽干了。她瘫软在河风的怀里,看着升起的浓烟。“我的父亲……”
“我们最好赶快动身。”卡拉蒙不安地打量四周,“现在我们就像是吉卜赛舞娘肚脐眼上的珠宝一样显眼。”
“对,”坦尼斯说,“我们一定得离开这里,但是我们要去哪里呢?”他问河风。
“奎苏,”金月的声音显示不容任何异议,“我们会顺路经过。我的村庄后面就是东墙山脉。”她开始跨过草丛。
坦尼斯看着河风。
“Marulina!”平原人叫她,跑向前抓住金月的手臂,“Nikh pat-takh merilar!”他严肃地说。
她抬头看着他,眼睛有如清晨的天空般蔚蓝而冷酷。“不,”她坚决地说,“我要回我们的村庄去。如果有任何不幸发生,那也是我们的错。我不管那里是不是有数以千计的龙人等着我们,我要和我的子民共存亡,我早该这么做。”她声音嘶哑了。坦尼斯看着,觉得自己的心也因怜悯而跟着痛了起来。
河风一只手环抱着她,两人相偕走向初升的太阳。
卡拉蒙清清喉咙。“我希望真的能够遇到上千只那种怪物。”他一边喃喃道,一边拿起自己和弟弟的背包。“嘿!”他惊讶地说,“它们都是满满的。”他打开背包看了看。“干粮,够我们吃上几天的。而且我的剑也回到剑鞘里面了!”
“至少我们不用担心这件事了。”坦尼斯闷闷不乐地说,“史东,你还好吧?”
“是的。”骑士回答,“昨晚睡过一觉之后,我觉得好多了。”
“好吧!那我们走吧。佛林特,泰斯呢?”坦尼斯转身差点撞上站在他身后的坎德人。
“可怜的金月。”泰斯柔声说。
坦尼斯拍拍他的肩膀。“也许情况没有我们想的那么糟。”半精灵看着平原人远去的身影说,“也许那些战士打退了它们,而这是庆祝胜利的浓烟。”
泰索何夫叹了口气,抬头看着坦尼斯,眼睛睁得大大的。“你撒谎的技巧真烂,坦尼斯。”坎德人如此说着,他有预感这将会是十分漫长的一天。
黄昏,苍白的太阳终于落下。西方的天空上布着一条条黄色与棕褐色的云彩,接着便陷入了漫漫黑夜。大伙哆嗦地围着一堆无法带给他们丝毫暖意的火堆,因为全克莱恩再也没有任何的火可以融化他们内心的寒霜。他们沉默不语,只是看着那堆火,试图理解他们看到的景象,试图要从毫无理性的行为中找出一丝合理性来。
坦尼斯一生曾经历过许多骇人的状况,但这次奎苏部落被毁的惨状,将会永远在他心中成为战争惨祸的象征。
虽然如此,在回忆起奎苏族的时候,因为他的心灵不愿意浮现全部的惨状,他只能回忆起片段的影像。奇怪的是,他竟然清清楚楚地记得村中那些熔化的石头——只有在梦中他才会记起那些躺在焦黑石块中,烧焦扭曲的尸体。
宏伟的石墙、高大的神殿和建筑,那些设有巨石堆砌成的壮观雕像和庭院的雄伟建筑物、广大的石砌竞技场,全都像炎炎夏日中的奶油般融化了。虽然这个村庄很明显是在几天前遭到攻击,但石块仍然冒着烟。看起来似乎有一阵白热、无坚不摧的火焰吞噬了整个村庄。但是,克莱恩哪有这种可以熔化岩石的烈焰?
他无法忘记一个奇怪的嘎吱声音,他记得他听到这个声音并感到很疑惑,直到找到来源为止。在这座死寂的村庄中,它是唯一的声音。坦尼斯无法忘记自己搜遍整个被毁于一旦的村庄直到找到声音的来源;他记得自己不停地大喊着,直到其他人赶到为止,他们一起注视着这座融化的竞技场。
碗形场地外围的巨石纷纷掉落到中央,在碗底变成翻滚的熔岩流。而正中央,在伤痕累累、满目疮痍的草地上,竖立着一座简陋的绞刑台。两根巨大的石柱被无法想象的巨力插进烧焦的地面,它们的底部也因此碎裂开来。距离地面十英尺处,一根圆木横放在石柱上。木头被烤成焦炭,上面站着专食腐肉的鸟类。三根链条,在融化成一团之前似乎是铁制的产品,不停地前后摇动着——这就是怪声的来源。每根链条倒吊着一具尸体。这不是人类的尸体,它们是大地精。在这个绞刑台的顶上,一把破剑插着一块焦黑的盾牌。残破的盾牌上面用粗糙的字体刻着勉强可以辨认的通用语:
猛敏那?这个名字对坦尼斯来说完全陌生。
还有其他的影像。他记得金月站在父亲那已成废墟的屋子里,试着要把一个花瓶拼凑成原来的样子。他忘不掉一条狗——整个村庄里面唯一活着的生物,蜷曲着躺在一个死去小孩的尸体旁。卡拉蒙停下脚步抚摸着它。小狗退缩了一下,便亲热地舔着卡拉蒙的手,又舔舔小孩冰凉的脸,满怀希望地看着卡拉蒙,仿佛希望这个人类能够让往日重现,让它的小玩伴能够再次陪它又笑又跳。他记得卡拉蒙的大手不停地抚摸着小狗柔软的皮毛。
他忘不掉河风漫无目的地捡起一块石头,茫然地看着遭到悲惨厄运的家园。
他忘不了史东愣愣地站在绞刑台前,看着那块盾牌。他也记得骑士的嘴角无声地翕动着,仿佛是在咒骂,抑或是在祷告着。
他忘不掉饱经风霜的矮人脸上哀伤的皱纹,他漫漫一生里所见过的悲剧根本无法与眼前的情景相比。他轻拍着蹲在角落里不住啜泣的泰索何夫,无奈地安慰着他。
他无法忘记金月疯狂地搜寻生还者,她在灰烬和碎石中不停地翻找着,叫着许多人的名字,留意着恍惚中传来的任何响应,直到声音嘶哑。河风终于说服她这一切已是徒然,就算有任何生还者,也早该逃走了。
他忘不掉自己一个人站在村庄的正中央,看着眼前一堆堆插着箭矢的灰烬,后来才认出这原来是龙人的尸体。
他无法忘记一只冰冷的手抓住他。法师嘶声对他说:
“坦尼斯,我们必须离开。这里没有我们可以帮得上忙的地方,我们必须要去沙克沙罗斯才有办法替他们复仇。”
于是,他们离开奎苏部落,在深夜中疾行,没有人想停下来,每个人都想让自己筋疲力尽,如此一来,当他们终究被迫睡着时,便不会做噩梦。
但是,噩梦终究还是来临了。
当玛格丽特和我刚开始着手写这本书的时候,TSR内部有些人认为这书的阅读等级太高了。他们认为“龙枪”针对的是青少年读者。在读了我们所写的小说之后,他们询问我们是否可以把文字简化,降低阅读年龄层。玛格丽特和我直截了当地拒绝了。我们相信我们的读者要聪明得多。而时间证明我们的坚持是对的。——西克曼
我非常恐高,却在十七岁时成为了滑翔机的驾驶员。我的心智用和这里同样的方法,分辨出站在一百英尺高悬崖上和在一万英尺高空滑翔的差别。——西克曼
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这正好反映了玛格丽特对飞行的态度。——西克曼
当然,我们可以轻易地将这个奇幻世界中的太阳设定为在西方升起,但这对故事本身将没有任何意义,也只是增加了一个要读者记忆的特殊之处而已。关键是,你不需要改变一切……事实上,改变一切反而让这个世界更难以进入。你需要在故事中安排更多的熟悉点才能让读者投入。——西克曼
很明显,卡拉蒙曾有过一些相当有趣的冒险。——西克曼
“亲爱的!”
“不,别去那里!”
事实上,没有任何文字叙述可以超越我们自己想象出来的景象。就如同我常说的一样,作者是召唤师,他在读者的脑海中唤起想象。有趣的是,每个读者在阅读时都会想象出自己独特的经历来——世上没有一个人在阅读时会看见相同的影像、听见相同的声音。没有任何详细的描述足以和你自己想象力所造成的影响力相提并论。——西克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