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克莱恩的太阳缓缓从山脉背后探出头来,仿佛知道这一天它将会看到什么样悲惨的光景。但时光之流是无法阻止的。当它终于探出头的时候,迎接它的是一群兴高采烈、剑盾互击、发出巨响的战士们,而他们之中有许多人看到的是这辈子最后的一次日出。
邓肯,高山矮人之王也在这些欢呼的人群中。他站在帕克塔卡斯高耸的防御工事上,被手下的将军们团团围住。他听着自己族人所发出的低沉吼声,露出满意的微笑。这将会是光荣的一天。
只有一名矮人没有欢呼。邓肯不需要回头,就可以感应到那如同雷声一样在他的心中撞击着的沉默。
矮人们的英雄卡拉斯和人群保持着距离,穿着金光闪耀的盔甲,手中握着那柄巨大的战锤。如果有任何人靠近一点看,就会发现,英雄的脸上挂着两道泪痕。
但是没有人注意。每个人的目光都小心地避开卡拉斯。虽然眼泪被矮人们视作懦弱、孩子气的象征,但人们不愿意看到他并不是因为他脸上的泪痕,而是因为,当他的泪珠滚滚而下的时候,流过的是光滑的脸颊。
卡拉斯把胡子刮掉了。
即使当邓肯的目光扫视着眼前的战场,即使当他看着敌人在荒芜的平原上布阵,即使当他目睹敌人的枪尖在阳光下反射着炙热的光辉,邓肯还是无法忘记今天早上,当他看见卡拉斯刮去胡子,走上要塞城墙时感觉到的震撼。矮人的手中拿着他拳曲、柔亮乌黑的美髯,当众人畏惧地看着他时,卡拉斯一把将胡子丢出了城墙。
胡子是矮人的血统证明,是他的骄傲,更是他家族的骄傲。当矮人遭遇到极深的哀伤时,他可能会不梳理胡子度过这段低潮期。只有一件事情会让矮人刮去胡子,那就是羞耻。那是严重的羞辱、不名誉的象征,那是谋杀的惩罚,那是偷窃的惩罚,那是懦弱的惩罚,那是逃亡的惩罚。
“为什么?”这是震惊的邓肯所能勉强挤出的唯一问题。
卡拉斯看着远方的山脉,用和破裂的岩石一样沙哑的声音回答:“我会参加这场战争是因为你命令我参加,我主。我绝对服从你,而且我也必须服从你。但是,当我作战的时候,我希望所有的人都知道,我无法以杀害自己的同胞为荣,甚至连杀害那些曾和我并肩作战的人类也让我感到羞耻。让所有的人都知道,卡拉斯今天是满腔羞耻地踏上战场。”
“你对那些属下会造成多么大的影响啊!”
但卡拉斯闭上了嘴,什么也不愿意再多讲。
“我主!”几个人同时叫了起来,把邓肯的注意力从卡拉斯身上转移到了平原上。他现在也可以看到四个像玩具一样小的人影,离开大队,骑马奔向帕克塔卡斯。其中的三个人带着飘扬的旗帜。第四个人只拿着一根法杖,在黯淡的晨光中,可以很清楚地看见法杖顶端散发出来的光芒。
其中的两面旗帜邓肯当然认得。丘陵矮人的旗帜,那让人难以忘记的锤子和铁砧,就是高山矮人们旗帜不同颜色的翻版。平原人的旗帜他以前从来没有见过,但他一眼就认了出来。那面旗帜符合他们给人的印象——强风吹拂过草原的图案。第三面旗帜,他猜测应该是属于那位新近崛起、来历成谜的将军。
“哼!”邓肯不屑地看着上面绘着九芒星的旗帜,“就我们所知道的情报,他的旗帜应该是小偷公会的徽记配上一头哞哞叫的牛!”
大将们都笑了。
“或者是加上枯萎的玫瑰,”其中一个人建议道,“我听说有许多流浪的索兰尼亚骑士混杂在这些小偷和农夫中。”
这四个身影在平原上奔驰,旗帜飞扬,沿路扬起漫天尘土。
“第四个穿着黑袍的人应该就是那名巫师,费斯坦但提勒斯吧?”邓肯含糊地说,浓密的双眉几乎遮住了双眼。矮人们没有魔法的天分,因此也质疑所有相关的事物。
“在所有人之中,我最忌惮的就是他。”邓肯阴郁地说。
“呸!”一名老将轻蔑地抚摸着长胡子,“你不需要害怕这个巫师。我们的探子告诉我们他的身体很差。他很少使用他的魔法,几乎整天都躲在帐篷里。而且,要花一整队像他一样的巫师的力量才能强攻下这座要塞!”
“我想你说得对。”邓肯正准备伸出手抚摸自己的胡子,突然间从眼角看到了卡拉斯的身影,手停在半空中,最后尴尬地收到背后。“但是,我们最好要留心他。”他提高音量,“你们这些神箭手,如果谁射中了那个巫师,赏金一袋!”
周围响起了一阵欢呼声,但那四人的到来让所有的人立刻沉默下来。为首的大将手掌向外,这是代表谈判的古老手势。邓肯跨越了许多的防御工事,来到堆积起来的一堆乱石上,将手放在臀部,严肃地向下看去。
“我们想要会谈!”卡拉蒙将军从底下大喊道。他低沉的声音在陡峭的悬崖和高耸的城墙之间不断地回响。
“好话都已经说完了!”邓肯回答道,矮人虽然身高只有大汉的四分之一,但他的声音听起来几乎一样有力。
“我们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把理应属于他们的财产还给他们!把你从那些人类手上抢夺的财物还给他们,分享你们庞大的财富。毕竟人死了就无法享用了!”
“的确,但是你们活下来就会找到方法替我们花,对吧?”邓肯大声回吼,语带轻蔑,“我们所拥有的,都是用血汗在我们山脉底下的家园工作所换来的,而不是和一群野蛮人在荒野中乱窜所得的。这就是我们的回答!”
邓肯举起手,早已准备好的神箭手们将弓弦拉开,搭上利箭。邓肯手一放下,数百支箭呼啸而出,城墙上的矮人们捧腹大笑,期望看见这四个人落荒而逃。
但是笑声很快就变成一片寂静。当飞箭破空飞向他们的时候,四人并没有移动。黑袍巫师抬起手,所有箭尖同时爆出火焰,一瞬间,每一支箭都在清晨的空气中变成飞灰。
“而这是我们的回答!”将军严厉、冰冷的声音向上飘去。他勒马回头,骑向他本军所在的方向,左右分别是黑袍的巫师、丘陵矮人和平原人。
一听见属下们不安的低语声,看见他们彼此交换着的怀疑目光,邓肯立刻将自己的怀疑暂时压制下来,转过身面对他们,气得胡子发抖。
“这是怎么搞的?”他愤怒地质问,“难道你们被这种郎中的伎俩给吓到了吗?难道我率领的是一群小孩子组成的大军吗?”
邓肯看见许多人涨红了脸,羞愧地低下头,于是缓缓从高处走下来。他漫步走到要塞的另一边,低头看着要塞内部的广场。这广场并不是由人工的墙壁所环绕,而是由自然耸立的山所包围,两边都是洞穴。平常,浓烟,挖掘铁矿并将矿石打造成精钢的声音,会源源不绝地从洞口涌出。
今天早晨,广场上满是矮人。他们都穿着沉重的盔甲,带着盾牌、斧头和战锤,这些都是步兵最喜欢的装备。当邓肯出现的时候,之前寂静下来的欢呼声又再度响起来。
“开战了!”邓肯高举双手,浑厚的声音盖过众人。
欢呼声更热烈了,然后突然停了下来。在片刻的寂静之后,矮人低沉的声音以战歌的方式传了出来:
在山脉之中,利斧之心,
从烈火中的残烬升起,
在熔炉中锻造敲打,
因为丘陵就是打造战争的气息之母。
战士的心和弟兄的心,
在战场上回荡。
光荣凯旋,
或是为国殉难。
从山脉中破空而出,
斧头做着破岩之梦,
金属活在矿石所铸造的岁月中,
钢在岩上,岩在钢上。
战士的心跃跃欲试,梦见了战场是他的归宿。
光荣凯旋,
或是为国殉难。
从血管中流出的是炙红的生铁,
黄铜的绿锈,紫铜的绿锈,
在铸造世界的烈火之中闪耀,
被梦幻所吞没,冲入骨髓中。
战士的心平静下来,
让战场化为平静。
光荣凯旋,
或是为国殉难。
邓肯被歌声鼓动得血脉贲张。所有的疑惑都像空中的箭一样消失殆尽。他的将军们已经开始快步走下城墙,各就各位。只有一名将军留了下来,他是阿盖特,杜瓦矮人的将军。卡拉斯也留了下来。邓肯看着卡拉斯,准备要开口。
但这位矮人的英雄只是用阴郁的眼神看了国王一眼,就转过身去,和其他的人一样就位,担任步兵的领袖。
邓肯气恼地瞪着他的背影。“愿李奥克斯把他的胡子丢进火堆里!”他咕哝着往下走。当大门打开,他手下的大军向平原行进的时候,他一定会在现场。“他以为他是谁?我自己的儿子都不敢这样对待我!我绝对不能容许这样的事情继续发生。在战斗结束之后,我会让他知道自己的位置在哪里。”
邓肯咕哝着,快走到往下的楼梯口时,却突然感到一只手拉住了他的臂膀。他抬起头,看见了阿盖特。
“我请求你,国王,”矮人用粗陋的语言说,“请再三思。我们的计划很好。放弃这一块不值钱的烂石头。就让他们拿走。”他指着平原上的大军。“他们不会加强这里的工事。当我们撤退回索巴丁的时候,他们将会追着我们跑上大平原,然后我们就可以夺回帕克塔卡斯——”矮人双手互击,“我们就抓到他们了!让他们被北边的帕克塔卡斯和南边的索巴丁双面夹击。”
邓肯冷冷地瞪着杜瓦矮人。阿盖特曾在战争会议中提过这个计划,邓肯那时就不明白他到底是怎样想到这个计划的。因为杜瓦矮人通常对军事和战略的规划没什么兴趣。他们通常只关心一件事,就是他们对掠夺来的财物能分到多少。难道这背后又是卡拉斯试着要避开战争吗?
邓肯愤怒地甩开杜瓦矮人的手。“帕克塔卡斯永远不会陷落!”他说,“你的计谋是懦夫的想法。你这种计划我连一毛钱都不愿意投资,连地上的石头都懒得拿来丢你。我宁愿死在这里!”
邓肯大踏步地离开,靴子在楼梯上撞击,发出哐啷哐啷的巨响,胡子气得随风飘动。
阿盖特看着他离开,嘴角微微上扬。“也许你宁愿死在这块烂石头上,邓肯大王。阿盖特可不愿意。”他转过身面对那两名躲在阴影中的杜瓦矮人,点头两次。矮人也点头回应,然后快速地离开。
阿盖特站在防御工事上,看着太阳慢慢上升。他心不在焉地用双手在盔甲上摩擦着,仿佛想要擦干净什么东西。
大咯不太确定,不过他总觉得有些事情不对劲。虽然溪谷矮人脑袋不怎么灵光,也没有什么预知力,更不可能了解那些复杂的战略,不过反应迟钝的大咯认为应该光荣凯旋的人似乎都脚步踉跄地跌进了要塞中,甚至还有人全身是血地死在他脚边。
如果只有一个或两个,他可能觉得这是作战必然的命运,但是以这种方式华丽登场的矮人似乎越来越多。大咯决定要自己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往前走了一步,然后听见身后传来骚动的巨响,只得突然停了下来。大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他忘记自己的部队了。
“不行,不行,不行!”大咯愤怒地叫着,不停地挥舞着手臂,“我要告诉你们多少次?待在这里!待在这里!国王告诉大咯:‘你们这些小咯待在这里。’那就是说待在这里!你们明白吗?”
大咯严厉地看了队伍一眼,让那些依然站着的溪谷矮人可以直视着他的眼睛,害怕地颤抖(其他的人多半都已经被自己的武器给绊倒了)。那些被矛绊倒、那些不小心把长矛掉在地上、那些在困惑中不小心刺了同伴一枪的溪谷矮人,以及那些完全转错方向而背对着首领的矮人,通通听见了指挥官的声音,感到十分胆怯。
“听着,你们这些爱喝脏水的鼻涕们,”大咯大声地吼叫,几乎快要喘不过气来,“我想要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看起来不对,每个人都这样回到要塞。没人唱歌,只有人流血。这不是国王告诉大咯会发生的事情。所以我去,你们留在这里。明白吗?重复一遍。”
“我去,”他的部队服从地说,“你们留在这里。”
大咯拉着自己的胡子。“不对!我去!你们——哦,算了!”他满腔怒火地往外走,再度听见身后传来掉落的长矛撞击的声音。
这段路不是很长,这对大咯来说也许算是幸运。否则当他回来的时候,可能会发现自己的部队有一半以上被友军的长矛给刺死了。正因为他运气好,他最终来得及在部队自相残杀的伤亡不超过几十名之前赶回来了。
大咯只走了二十多步,转过一个拐角,差点就撞上了他的邓肯国王。邓肯并没有注意到他,因为他正忙于和卡拉斯以及几员大将商谈。大咯急忙往回躲,仔细地听着他们的对话。
卡拉斯和其他的矮人不同,从战场上回来的其他矮人所穿的铠甲上面满布了凹痕,仿佛曾经从高山上滚下来一样,但卡拉斯的盔甲只有几个凹陷的地方。他的双手沾满了血迹,不过那是敌人的,不是他自己的。没有多少人可以抵挡他那神锤的一击。不计其数的战士死在他的大锤下,但许多战士在最后一刻都有一个共同的疑问:为什么这个高大的矮人在挥出致命一击的时候,似乎在哀伤地号啕大哭?
不过,卡拉斯现在已经不再哭泣了。他的眼泪已经流干了。他在和国王争论着。
“我主,我们已经在战场上被打败了,”他严肃地说,“铁手将军下令撤退是对的。如果您想要守住帕克塔卡斯,我们必须照计划撤退,并且关上大门。请记住,这个情况在我们的意料之中,我主。”
“可是无论如何,这是羞耻的一刻,”邓肯低声诅咒着,“被一群盗贼和农夫给打败了!”
“我主,那群盗贼和农夫受过很好的训练。”卡拉斯低沉地说,大将们暗自点头,表示同意,“平原人擅长战斗,我们的同胞怀着一生下来就有的勇气作战。然后还有从山丘上以雷霆万钧之势冲来的索兰尼亚骑士。”
“我主,你一定得下令!”其中一个将军说,“不然我们就得死在阵地中了。”
“那么就关上那扇该死的门!”邓肯暴怒地大吼,“但是不要启动那个机关。除非是最后关头。也许没有这个必要。他们要攻破城门得花上很大的代价,到时候我出去的时候可不想清除成吨的土石!”
“关上大门!关上大门!”许多个声音重复着。
每个在广场里的伤者和健康的士兵,甚至包括了濒死的战士,都转过头去看着巨大的门被关上的情景。大咯也是其中一个,他惊异地瞪着眼前的景象。他早就听说了一些有关这两扇雄伟大门的事情,它们是怎么样寂静无声地在上了油的门铰链上移动,只需要两个矮人各站一边就可以把它关起来。大咯看不到那个传说中的机关启动,也感到十分失望。成吨的石头滚下来阻挡住大门的景象他可不想错过。
不过,目前的景象依然相当有趣……
大咯看到下一个景象,惊恐地屏住呼吸,差点把自己给憋死。他所看到的门外的景象让他全身无法动弹。
一大群部队正冲向他——而且不是他们的部队!
也就是说,这一定是敌人。他经过许久的思考之后,才想起就他所知,战场上只有两边,不是朋友就是敌人。
正午的太阳照耀着索兰尼亚骑士的盔甲、盾牌以及出鞘的宝剑。在他们后面是全力奔跑的步兵。费斯坦但提勒斯的大军正全速冲刺,希望能够赶在大门被关起来之前杀入要塞。少数几名胆敢挡路的高山矮人被刀剑砍成碎片,旋即被快马践踏成肉泥。
敌人越来越近。大咯紧张地猛吞口水。他不知道什么战术,但是对他来说,现在看起来是个关门的好时机。似乎大将们也都是这样想,因为他们现在全都往同一个方向跑,发狂似的大喊。
“以李奥克斯之名,是什么花了他们这么久——”邓肯开口道。
突然间,卡拉斯的脸色变得苍白。
“邓肯,”他低声说,“我们被出卖了。你必须赶快离开。”
“什——什么?”邓肯结结巴巴地问。他踮起脚尖,徒劳地试着要看到被人群所遮挡的大门,“被出卖了!怎么——”
“我主,是那些杜瓦矮人,”卡拉斯超乎常人的身高让他可以看见里面的情况,“他们杀死了守门人,现在正大开杀戒,阻止任何想要关门的人。”
“杀了他们!”邓肯的嘴角因为暴怒而泛出白沫,沿着胡子往下流,“杀死他们所有的人!”矮人的国王抽出剑,奋力冲向前。“我要亲手——”
“不行!我主!”卡拉斯抓住他,把他拉了回来。“这太迟了!快来,我们必须骑上狮鹫兽!国王,我们必须回到索巴丁王国!”
但是邓肯已经听不进劝了。他和卡拉斯猛烈地搏斗。最后,较为年轻的矮人终于心一横,握起巨拳,狠狠地一拳打在国王的下巴上。邓肯踉跄地后退,却没有因此倒下。
“我要砍掉你的头!”国王咒骂着,无力地试图抓住剑柄。不过,卡拉斯再一拳就将他给了结了。最后,邓肯一动也不动地趴在地上。
卡拉斯沉着一张脸,弯下腰来,闷哼一声,把国王和他所穿戴的全套铠甲,一起扛上肩头。卡拉斯下令附近还可以作战的战士掩护他,急忙冲向狮鹫兽在等待的地方,昏迷不醒的国王挂在他的肩膀上,双手无力地垂下。
大咯愣愣地看着快速逼近的大军。他的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地回响着邓肯最后的命令:“你们待在这里。”
他转过身,跑回自己的部队前,因为这正是他打算要做的事情。
虽然溪谷矮人可以算是克莱恩最懦弱的种族,但是当他们被逼上绝路的时候,通常会展现出让敌人也大吃一惊的求生本能来。
大多数的部队都只把溪谷矮人放在支援的位置,让他们离自己部队的后方越远越好。因为一群溪谷矮人部队对己方所造成的伤害可能和对敌人造成的伤害不相上下。
因此,邓肯才会把目前留在帕克塔卡斯、原本是矿工的那些溪谷矮人安排在广场正中央,并且叫他们待在那里。因为他认为这可能是造成最少伤害的最好安排。虽然敌人的骑兵几乎不可能攻进城墙内,但他仍把长矛给他们当武器,反正只是充充数而已。
不过,这一切都是邓肯本人的想法。一看见费斯坦但提勒斯的大军,所有的矮人就通通知道自己被困在了这里,即将战败。所有帕克塔卡斯的矮人都陷入了混乱之中。
只有少数几个人保持冷静。防御工事中的神箭手不停地射出箭雨,让进逼的敌人稍稍减缓了速度。几名指挥官集合起部队,准备边战边退,回到山中去。可是,大多数的人只是没命地逃跑,逃往周围安全的山中去。
很快地,只剩下一群战士挡在大军的前面,他们就是那群溪谷矮人。
“就是这个时候。”大咯气喘吁吁地冲回来,对着手下说。他沾满泥土的面孔非常苍白,但是他很冷静,胸有成竹。有人告诉他要待在这里,他以李奥克斯的胡子起誓,一定会待在这里。
不过,当他注意到大多数的属下看到眼前万马奔腾的景象,都开始有些退缩的时候,大咯决定要好好地激励一下他们。
大咯之前就特别针对这个状况训练过他们。他费尽心血,教导了他们一段口号,让他感到非常自豪。很不幸的是,这些家伙从来没有喊对过。
“你们应该要给我什么?”他大喊道。
“去死!”他所有的属下欢欣鼓舞地一致大喊道。
大咯气得头顶冒烟。“不对,不对,不对!”他又跳又叫。他的属下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我告诉你们这些大猪头,是——”
“永远忠诚!”其中一个人突然胜利地大吼。
其他人对他怒目而视,嘟囔着“红鼻子”。一个嫉妒的同伴甚至用长矛给他背上刺上一记。幸运的是,刺到他的是矛柄(因为那个家伙根本就拿反了),不然可能会血溅当场。
“没错。”大咯试着忽略背后越来越响的马蹄声,“我们再来试一次。你们要给我什么?”
“永……永远……远忠……忠……忠诚。”许多人因为搞不清楚这复杂的发音而讲得颠三倒四。很明显没有什么激励人心的效果。
队伍的后面有一只手高高地举了起来。
“什么事?加咯?”大咯吼道。
“是不是我们要死的时候才要永……永远忠诚啊?”
大咯用仅剩的一只眼睛瞪着他。
“不对,你们这些蠢货,”他从紧咬的牙缝里面说,“至死不渝,永远忠诚。哪个排在前面都可以。”
溪谷矮人们露出微笑,很明显感到十分振奋。
大咯摇摇头,低声咒骂着,转过身面对敌人。“举起长矛!”他大吼道。
一听到后面传来疑惑和吵闹的声音(甚至有几个声音是大声的哀号),他立刻就知道这个命令有问题了。
不过,这时,一切都已经不重要了……
太阳在一片血红的余晖中落入了寂静的奎灵那斯提森林。
帕克塔卡斯中一点声音都没有,这座雄伟、坚实的要塞在午后不久陷落了。整个下午的时间大多花在和那些边战边退入山中的矮人们的游击战中。许多人都逃过了这场一边倒的屠杀,因为索兰尼亚骑士的冲锋被一群在大门打开之后依旧死守不退的顽固步兵给阻止了。
卡拉斯抱着昏迷的国王,骑着狮鹫兽和残余的军官一起飞回了索巴丁。
高山矮人剩下的部队,以洞穴、奇岩以及冰雪封冻的隘口为天然的防御工事,且战且走退回了索巴丁。出卖了同胞的杜瓦矮人们喝着从邓肯那里抢来的麦酒,大声夸耀着自己的英勇。卡拉蒙辖下其他的部队都用厌恶的目光看着他们。
今夜,在太阳落下之后,广场中挤满了庆祝胜利的矮人和人类,以及努力和大量酒精搏斗、不想让所有人醉倒的军官们。他们大吼大叫,又拖又拉,可能还打破了几个人的头,这才好不容易拉出了足够的人来充当哨兵和组成埋尸体的队伍。
克丽珊娜已经通过了血的试炼。虽然在整场战役中,她都被细心的卡拉蒙挡在战场外,但是一进入要塞中,她就摆脱了卡拉蒙。现在,她披着斗篷,尽量用兜帽隐藏自己的面孔,试着在不引人注意的情况下医好伤兵。在以后的日子里,那些侥幸生存下来的人们将会告诉他们的子孙一个传奇,他们看见一个白衣人,脖子上闪着耀眼的光芒,温柔地把手放在他们身上,让一切痛苦都消失无踪。
此时,卡拉蒙正在帕克塔卡斯要塞中和军官们会面,拟定作战计划。不过大汉已经精疲力竭了,几乎无法思考。
因此,只有少数的几个人看见一个黑袍的法师孤身一人进入了帕克塔卡斯大开的城门。他骑着一匹对血腥味敏感、有些神经兮兮的黑马。他停下来,低头对马儿说了几句安慰的话,似乎想要安抚它。看到这个黑色的身影,人们都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以为自己看见了死神来收集战死的灵魂。
然后有人低声说:“是那个巫师。”他们就转过身,开怀大笑,或者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
他的眼睛被黑色的兜帽给遮住了,但是却依旧仔细地打量着四周所有的事物。雷斯林不停地往前骑,直到他来到了战场上最惊人的景象前。那是上百名溪谷矮人的尸体,整齐地排列着(大多数是这样的),一行一行地倒在地上。许多尸体的手中依旧紧紧握着长矛(很多是颠倒的)。在他们之中也躺着一些被走投无路的溪谷矮人狂乱挥舞的长矛所刺伤的马匹。不止一只动物的腿上留有清晰的齿印。到了最后一刻,溪谷矮人们丢下了无用的长矛,用他们最擅长的武器——牙齿和指甲作战。
“这不在历史的记载之中。”雷斯林看着这些扭曲的矮小尸体,皱着眉头,喃喃自语。他的眼中闪过一道光芒。“也许,”他低语道,“这代表了历史已经被改变了?”
他在那里仔细地思考了很久。突然,他明白了。
没有人能看见雷斯林那张被兜帽所遮挡的面孔,否则他们将会看见他苍白的面孔上掠过一阵深沉的哀伤与愤怒。
“不对,”他悲伤地对自己说,“这些可怜小家伙的牺牲没有被记录下来不是因为没有发生。它被忽略的原因很简单——”
他暂停片刻,面色凝重地看着那些破碎的小身躯。“因为没有人在乎……”
这首歌是用中世纪英语诗歌末尾的“短行与叠唱”(bob and wheel)格律所改编的。基本上,较长的诗行是由不同的音节联结在一起,较短的诗行代表该段诗歌的终结,同时也比较符合传统英语诗歌的抑扬顿挫。我想让矮人的诗歌跟书中的其他诗歌风格有所差异,以彰显他们和人类或精灵之间的文化差异。最后的“光荣凯旋,或是为国殉难”却跳出了中古英语的风格,反而比较接近斯巴达的风格。我记得在某处曾经读过,这是斯巴达战士的母亲在出征时勉励儿子的话语。——迈克尔·威廉斯
在“龙枪”的设定中,狮鹫兽的骑士通常和精灵有关,特别是西瓦那斯提精灵。但我们在此处可以看到,远古时代的矮人也会利用狮鹫兽。
死亡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不可避免的,因此,很自然,每种文明的神话中应该都有一个死亡的化身。——西克曼
但实际上雷斯林在乎、关心。虽然这家伙做了很多错事,但他确实非常关心和同情弱者,以及被歧视的生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