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兰尼亚的夜晚十分阴冷寂静。头顶的星星微微闪着光芒。白金龙帕拉丁和黑暗之后塔克西丝的星座永恒地绕着吉力安的平衡天秤旋转着。两百年后,这两个星座都会消失,人与神将会在克莱恩掀起一场大战。
现在,两个星座都满足于彼此对望。
如果任何一个神刚巧低下头,他或是她将会发现,人类正在用微薄的力量模仿着他们的光辉。在索兰尼亚的平原上,山城加奈特的城外,营火点缀着平坦的草原,和星辰一样照亮着地面。
费斯坦但提勒斯的大军。
营火的光辉反射在盾牌、盔甲、刀锋和锐利的矛尖上。火焰照在充满了希望和自豪的面孔上。这股力量从他们的眼中跃动而出,让孩子也有了嬉戏的力量。
在营火的四周坐着成群的男人,他们一边谈笑着、吃着食物,一边保养着装备。夜风中飘散着咒骂声和无伤大雅的玩笑。到处都有人因为全身酸痛,不适应剧烈的运动而大呼小叫。原先拿着锄头的手因为操纵陌生的武器而皮开肉绽。但这一切耸耸肩就过去了。他们看着孩子在营火旁嬉戏,就算吃得不算好,至少也已经填饱了肚子。他们可以骄傲地面对妻子,因为这群人在这些年中第一次有了目标,有了希望。
也有些人知道这次的冒险会送上他们的性命。但有这觉悟的人多半还是选择留下来。
“毕竟,”加瑞克对前来接班的哨兵说,“人皆会死。大家都宁愿在晴朗的天空下握着武器而死,不愿在寂静的夜里,被病魔悄悄制服。”
这名刚下哨的年轻人走回自己的营火旁边,从铺盖卷中拿出一件厚重的毛皮大衣。他囫囵吞下一碗炖兔肉,在众多的营火之间闲逛着。
他有目的地走向营区的外围,一路上拒绝了许多朋友的邀约。没有人对此多做猜想。许多人在晚上都会躲开火光的照耀。四周的阴影中充满了软语呢喃和甜蜜的笑语。
加瑞克的确要赴约,但却不是什么爱人的约会,虽然营地中有不少女子会很愿意向他献身,共度漫漫长夜。加瑞克来到一个和营地相距甚远,与人群隔绝的大石旁坐了下来,静静地等着。
他并没有等很久。
“加瑞克?”一个迟疑的声音说。
“迈克尔!”加瑞克友善地响应,立刻站了起来。两个人先握着手,接着情不自禁地拥抱起来。
“表弟,当我今天看到你骑马进来的时候,我几乎不敢相信我的眼睛!”加瑞克继续说着,紧握住年轻人的手,仿佛生怕他突然消失一样。
“我也是。”迈克尔抓住亲人的手,试图掩饰变得有些沙哑的嗓音。他咳嗽着在大石旁坐了下来,加瑞克坐在他的身边。两个人都沉默了几分钟,不停地清喉咙,希望能够维持严肃的军人形象。
“我还以为见到鬼了,”迈克尔试图打破僵局,“我们听说你已经死了……”他的声音沉寂下来,又再度咳嗽起来。“潮湿的天气真该死,”他喃喃地说,“老是让人气管痒痒的。”
“我逃了出来,”加瑞克静静地说,“但是我的父母和妹妹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安妮?”迈克尔重复着,语调中带着痛苦。
“她没有受到折磨,”加瑞克说,“母亲也是。父亲在被暴民屠戮之前预先替她们安排好了一切。这让暴民们更为气愤。他们将他的尸体彻底地破坏——”
加瑞克无法继续下去。迈克尔同情地抓住他的臂膀。“你的父亲真是个高尚的人。他是以真正的骑士之道,为了保卫家园而死去。比有些人的死要好多了。”他沉重地加上一句,这让加瑞克敏锐地看着他。“那你的遭遇呢?你是怎么从暴民手中逃出来的?你这些年来到哪里去了?”
“我并没有从他们的手中逃出,”加瑞克咬牙切齿地说,“一切都结束之后我才赶到。我这些年在哪里并不重要,”他羞红了脸,“重要的是我当年应该和他们在一起,和他们死在一起!”
“不对,你的父亲不会希望这样的。”迈克尔摇摇头,“你活了下来,这个姓氏才会有人继承下去。”
加瑞克皱起眉,目光突然黯淡下来。“也许吧。不过我没有和任何女人睡过,自从——”他摇摇头,“无论如何,我最后只能做我能做的事。我放火烧掉了城堡——”
迈克尔倒吸一口凉气,但加瑞克视若无睹地继续说下去。
“这样那些暴民才无法夺取我家的祖产。就这样,我把家园付之一炬,那由我的先祖所建造的一切都化为灰烬,只剩下焦黑的石头大厅。然后我漫无目的地骑着,不在意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情。最后,我终于遇到了另一群人,许多人和我一样,因不同的理由被赶离家园。
“他们不问我的过去。只要我能够拿剑,他们什么也不管。我加入了他们,靠着自己的脑袋讨生活。”
“强盗?”迈克尔试着掩饰自己声音中的惊讶,但从加瑞克阴郁的表情来看,他并不成功。
“没错,强盗,”年轻人冷冷地回答,“这让你感到惊讶吗?一名索兰尼亚的骑士竟然舍弃了规章和信条,加入强盗的行列。迈克尔,让我这样问你,当他们杀死我的父亲——你的舅舅时,规章和信条在哪里?在这个残破的大陆上还有规章和信条生存的空间吗?”
“也许没有了,”迈克尔毫不退让地回答,“除了在我们的心中。”
加瑞克闭口不言。然后他开始啜泣,身体跟着剧烈抽搐。他的表弟搂着他,安慰着他。加瑞克哽咽着叹气,用手背擦着眼睛。
“我自从遇到他们之后就不曾哭过了。”他含糊地说,“表弟,你说得对。如果不是因为将军,我可能和这群盗贼一样堕落下去,一辈子没有脱离的机会——”
“是这个卡拉蒙吗?”
加瑞克点点头。“有天晚上,我们突袭了他和他的同伴。那让我开了眼界。之前,我对这些人下手的时候,从不多想,甚至有些时候内心暗自窃喜——因为我告诉自己,就是这些贱民屠杀了我全家人。那天,他的同伴有一名女子和一位法师。那个法师生了重病。我打了他,他就像破娃娃一样倒在地上。至于那名女子——我知道他们会怎么对待她,这让我感到反胃。但是,我很害怕首领——他们都叫他钢趾,他是个真正的野兽,半人半食人魔。
“但将军依旧对他挑战。那晚我见识到了真正高尚的行为,有人愿意为了保护弱小而牺牲自己的生命。最后他赢了。”加瑞克冷静下来,他的眼中慢慢燃起敬佩的火花,“那时我才发现自己有多么不堪。当卡拉蒙询问我们是否愿意跟随他时,我和大多数人都同意了。不过这和其他人没有关系,我愿意跟随他到天涯海角。”
“现在你是他的贴身保镖了?”迈克尔笑着说。
加瑞克兴奋地点点头。“我——我告诉他我和其他人没什么两样——我只是个小偷,是个强盗。但是他只是看着我,似乎可以看穿我的灵魂,并且微笑着说每个人都必须走过一段漫漫的黑夜,直到清晨来临他才会成为完整的人。”
“真奇怪,”迈克尔说,“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我想我可以理解。”加瑞克说。他的目光转向营区的角落,卡拉蒙巨大的营帐就矗立在那边,营帐上被炊烟所环绕着的是一面星辰上画有黑纹的丝质旗帜。“有些时候,我会想他是不是正处在那所谓的‘黑夜’中,有时他脸上的表情——”加瑞克摇摇头。“你知道吗,”他突然说,“他和那个法师是双胞胎兄弟。”
迈克尔的眼睛圆睁,加瑞克点点头。“两人的关系的确很奇怪。但两人之间的亲情并不受此影响。”
“黑袍法师?”迈克尔不屑地说,“我可不认为!我甚至怀疑那个法师有没有和我们一起行动。就我所听说的,这些法师可以乘着夜风翱翔,从墓穴中召唤出邪恶的力量来战斗。”
“我可不怀疑这个家伙能做得到。”加瑞克不安地看了将军帐篷旁的另一个小帐篷一眼,“虽然我只在强盗窝里见他施展过一次法术,不过我很确定他非常厉害。他的眼神就足以让我五脏翻腾,两腿发软。不过,当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的身体并不好。每天晚上,当他睡在哥哥的帐篷中时,我都可以听见他不停地咳嗽,一直到快要喘不过气为止。我常常自问,怎么可能有人能在这么大的痛苦中活下去。”
“可是我今天看到他的时候,他似乎还算不错。”
“他的身体已经大有进步了。而且他也尽一切可能不消耗太多体力。他整天都待在帐篷里,不停研读那些装在巨大箱子里面的法术书。他似乎也走在自己的‘黑夜’中。”加瑞克又说,“他的四周有股诡异的气氛,我们越往南走,这气氛就越明显。他常常做噩梦。我也听见过他在睡梦中惨叫。可怕的叫声,几乎可以把死人也唤醒。”
迈克尔打了个寒战,叹着气看着卡拉蒙的帐篷。“加入一支由黑袍法师所率领的军队,我总是感觉不太对劲。而且,在史上所有的法师中,费斯坦但提勒斯又是最强的。当我今天骑马进入营地的时候,我并没有马上加入的准备。我想要知道他们到底是不是真的为了阿班尼西亚平原上受压迫的人民来对抗高山矮人。”
他又叹了口气,手在下巴上摸了摸,仿佛在抚摸着胡须,但随即又停了下来。他的下巴刮得干干净净,骑士们几百年来的荣耀象征已经丝毫不见踪影。因为,骑士的身份在这些日子里会让他们送命。
“我的父亲还活着,”迈克尔继续说,“我想他也愿意用性命换取你父亲的生命。敏加堡的城主给了我们一个选择——我们可以死在城里,也可离开那里,保住一条命。如果只有我们自己要考虑,父亲和我都宁愿死在自己的土地上。但是,荣誉对我们来说太过奢侈了。我还记得那天离开家园时的景象,我们把仅有的财产装上破烂的小车,逃命似的离开自己的家。我把家人都安置在索提尔的一间烂茅房中。至少今年冬天他们还熬得过去。母亲很坚强,她把家里所有男人的工作都接了下来。我的弟弟们都是不错的猎人……”
“你的父亲呢?”迈克尔停下时,加瑞克轻声地问。
“在我们离开家园的那天,他的心就碎了。”迈克尔说,“他整天呆呆地看着窗外,宝剑放在膝上,从那天起他就一句话也没说过。”
迈克尔突然紧握双拳。“我干吗对你说谎?我根本不在乎什么阿班尼西亚被压迫的人民!我是要来找财宝的!还有我要的荣耀!我要能够让父亲的眼神恢复光彩的荣耀!如果我们获胜了,骑士将能够再度抬头挺胸!”
他的目光也转移到那个小帐篷——帐篷上有法师居住的记号,那是营区里的每个人都尽可能避开的地方。“可是,要争取这个荣耀,我们必须接受‘黑衣人’的领导。以前的骑士绝对不会这样做。帕拉丁——”
“帕拉丁早就遗忘我们了。”加瑞克道。“我们现在只能靠自己了。我对黑袍法师一无所知。我留在这里只是因为想跟随将军。如果他给我们带来荣耀,那也不算坏。如果不是,”加瑞克深叹一口气,“那他至少为我的内心带来了平静。我只能希望他也这么幸运。”他低声说。然后他站起身,把这些阴郁的想法都甩到一边。
迈克尔也跟着站了起来。
“我得回去睡一觉。明天可能要很早起来。”加瑞克说,“我听说我们这个礼拜就准备动身了。怎样,你要留下来吗?”
迈克尔看看加瑞克。他看着卡拉蒙的帐篷,鲜艳的九芒星旗帜在夜风中飘动。他再看看法师的帐篷。接着,他无声地点点头。加瑞克露出灿烂的笑容。两个人互相握手,搂住彼此的肩膀走回营火旁。
“我问你,”迈克尔压低声音问,“卡拉蒙是不是真的养了一个女巫啊?”
几个普通的名字让我们的故事听起来比较脚踏实地。这也让这个陌生的世界听起来更熟悉。而且,你当然不想每个人的名字都跟费斯坦但提勒斯一样又臭又长,对吧?——西克曼
我们很想要描述一般人是怎么样看待这对双胞胎的,我们也想要描述卡拉蒙已经获得了跟随者的崇拜和尊重,这点正好和《编年史》中其他人的看法相反。——魏丝
地图的设置和地名大多数都是我的工作。在早期的设定中,我花了很多时间把地名一一安置到地图上。——西克曼
我很确定我们当初给卡拉蒙九芒星的旗帜时一定有什么意义,但说实话,我完全想不起来了。崔西,你呢?——魏丝为什么是九芒星?一个点就是一个点,两个点是一条线,三个点是三角形,四个点是方形,五个点……五个点就是五芒星了。但这五芒星是TSR的大忌(译注:有神秘学和恶魔学的含义),即使我同意,高层也不允许。六芒星就是大卫之星,那则会招来另外的问题和麻烦。七芒星似乎已经被用过了,八芒星对我来说太过对称,所以,最后……我们就用了九芒星。——西克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