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沉默。接着——
冰冷刺骨的寒气如同银针一样直刺入他的脑海。雷斯林在剧痛之中挣扎着,试着摆脱昏迷和疲倦的影响,努力恢复清醒。一睁开双眼,恐惧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眼前是两颗悬浮着的头颅,正用深不见底的漆黑双眼瞪着他。它们的双手放在他的胸膛上——就是这些手指的寒意刺穿了他的灵魂。
法师看着两双眼睛,明白它们要的是什么,突如其来的恐惧攫住了他。“不行,”他气若游丝地说,“我不要再经历那一切!”
“你一定得要。我们一定要知道!”这是它们唯一的回答。
雷斯林处于极度的愤怒之中,吼出一句充满仇恨的咒语,试着从地上抬起手臂以挣脱那恶鬼般的死亡之手。但他的努力却毫无用处,他的肌肉不听使唤,仅一根手指抽搐了一下,如此而已。
愤怒,痛苦,以及苦涩的挫败感令他发出尖叫,但这声音却没人能听见——就连他自己也不能。那两双手抓得更牢了,疼痛刺穿了他。接着,他陷入了——不是黑暗——而是回忆中。
七名魔法师的学徒早上工作的研究室里面没有任何窗户。任何的光线,包括阳光、两个月亮的光——银色和红色的,都不允许进入到这个房间里来。至于第三个黑月,在此地和其他的地方一样,每个人都可以轻易感应到它的存在。
房间的照明是由银烛台上的巨大蜡烛来执行。烛台上的蜡烛可以轻易带走,让这些学徒随处走动,以配合他们的研究。
这是伟大的费斯坦但提勒斯的城堡中唯一用蜡烛照明的房间。在其他的房间中,被施了持续光亮术的玻璃球飘浮在半空中,流泻出的光照亮城堡中永不缺席的黑暗。研究室里面不使用这些玻璃球的原因相当简单——这里被布下了强大的反魔法结界,玻璃球只要一进入这间房间,立刻就会熄灭。因此这里的学徒们只能使用蜡烛,同时还得尽量不让太阳以及两个月亮的光线进入,以全力隔绝外界的干扰。
六名学徒围坐在一张桌子边,一些在悄悄地谈话,另一些则在静静看书。第七个学徒独自一人坐在离他们很远的一张桌子旁。他们之中偶尔会有一两人抬起头来,不安地瞧着独坐的那个家伙,接着很快又把头低下来。因为,不管是谁在什么时候看了那人一眼,他似乎永远都在瞪着他们。
第七个学徒觉得这样相当有意思,露出了一丝苦笑。待在这座城堡中的日子里,雷斯林没有遇到多少值得一笑的事情。对他来说这段时间并不轻松。噢,维持伪装、不让费斯坦但提勒斯猜到他的真实身份并不困难。他隐藏自己的实力,让这个法师以为他也是那些愚蠢的崇拜者之一——他们期待能够讨这个邪恶的法师欢心,以成为他的学徒。
对于雷斯林来说,狡诈欺瞒就是他的日常生活。他甚至很享受他在那些学徒面前做戏的感觉——总是把事情做得略好一些,小胜一筹,让他们总是紧张兮兮,不敢放松。他也很喜欢和那法师之间的游戏。他可以感应到大法师正在注意着他。他知道伟大的法师心中在想些什么——这个学徒是何方神圣?他从哪里获得了大法师可以清楚感觉到、却又无法定义的那种力量?
有时,雷斯林甚至认为自己发现了费斯坦但提勒斯正在观察他的脸,认为这张脸有些熟悉……
的确,雷斯林十分享受这场游戏。但是他完全没有预料到自己竟然会遇上让自己不快的事情。这里的许多情景都强迫他想起了他生命中最不快乐的时光——上学的时候。
阴险的家伙——在他以前老师的魔法学院里面,其他的学徒是这样称呼他的。没有人喜欢他、相信他,甚至连老师也对他感到恐惧。雷斯林就在这样的环境中度过了孤独、悲苦的少年时代。唯一关心他的就只有他的双胞胎哥哥卡拉蒙,但是他的爱是那么居高临下,让人窒息。相比之下,同学们的敌意甚至都变得更容易接受。
现在,即使他瞧不起那些努力讨好大法师的家伙——大法师最后只会把选中的人杀死;即使他很享受嘲笑、愚弄这些笨蛋的时光,但是,夜深人静的时候,他独自一人听见他们聚在一起嬉笑的时候,他心中还是会感到一阵剧痛……
他恼怒地提醒自己,现在这一切都已经不重要了。他有更远大的目标要达成。他必须要集中注意力,保存自己的力量,因为今天就是决定命运的日子,费斯坦但提勒斯要挑选他的学徒。
你们这六个人将会离开,雷斯林心想,你们将会对我又嫉又恨,但是你们却永远不可能知道,我救了你们其中一个人的小命!
通往研究室的大门嘎吱一声打开了,坐在桌旁的六名学徒突然之间精神一振。雷斯林看着他们,露出不屑的微笑,眼角又看见同样的微笑映射在站在门口面如死灰、十分苍老的那人身上。
大法师逼人的目光依序扫过这六个学徒,使得他们脸色苍白地低下头,要么玩弄着身上携带的药材,要么紧张地紧握双手。
终于,费斯坦但提勒斯的双眼转向了第七个坐在一旁的学徒身上。雷斯林毫不畏惧地看着他,笑容扭曲得带有嘲讽的意味。费斯坦但提勒斯的双眉皱了起来,一气之下将门给关了起来。六名学徒听着那打破宁静的轰然巨响,不知如何是好。
法师走向研究室的前半部,脚步有些迟缓。他倚着一根拐杖,全身的老骨头嘎吱作响,慢慢地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法师的目光再度投向坐在他面前的六名学徒,当他看着他们——特别是他们年轻、健康的躯体时,费斯坦但提勒斯的手就禁不住抚摸着脖子上挂的那条项链。那是条十分奇怪的项链——只有一块巨大、浑圆的血玉髓镶嵌在很普通的银底座上。
学徒们在私底下常常讨论这条项链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那是费斯坦但提勒斯所佩戴的唯一的饰物,因此必定价值连城。即使是最低级别的学徒也可以感受到血玉髓上面附有极强的保护性法术,让它不受任何咒语的影响。它到底有什么作用?学徒们私底下讨论着,答案从召唤异次元的生物到和黑暗之后直接沟通不一而足。
他们中的一员其实知道它真正的用途,但是雷斯林却不和其他人分享这个秘密。
费斯坦但提勒斯枯瘦的手颤抖着握住血玉髓,饥渴地看着每一名学徒。雷斯林发誓看见法师舔了舔嘴唇,这让年轻的法师突然感到一阵恐惧。万一我失败了怎么办?他颤抖着自问。他的力量那么强!他是史上最强的法师!我的力量够强吗?万一——
“开始测验。”费斯坦但提勒斯声音沙哑地说。目光转向六名学徒中的第一位。
雷斯林坚定地将恐惧从心里驱逐出来。这是他努力了一辈子所追求的一瞬间。如果他失败了,等待他的将只有死亡。他以前就面对过无数次的死亡。事实上,面对死亡就像面对老朋友……
一个接一个地,年轻的法师站了起来,打开手中的法术书,念诵着他们的咒语。如果这间研究室没有强大的反魔法结界,现在将会充满炫目的景象。火球会在屋内爆炸,将所有在影响范围内的人烧成焦炭;虚幻的巨龙将会喷吐致命的幻影火焰;让人畏惧的生物将会从异次元被召唤出来。但是,现在,研究室里的烛光依旧静静地照耀着。房间里只有施法者吟诵咒语和翻动法术书的声音。
一个接一个地,法师们完成了测验,坐回自己的位子。每个人都表现得非常好。这其实都在意料之中。费斯坦但提勒斯只从通过大法师之塔残酷试炼的法师中挑了七名最强的候选人在他门下进修。从这七个人当中,他将会挑选出一个助手来。
或者说这是学徒们一厢情愿的想法。
大法师的手握住了血玉髓,眼光投向雷斯林。“法师,该你了。”他说。他衰老的眼中闪起异光。法师前额的皱纹稍稍加深了些,似乎试图回忆起年轻法师那有些熟悉的外表。
雷斯林缓缓站起身,脸上照例挂着轻蔑、目空一切的笑容,仿佛这测验对他来说只是一个玩笑。接着,他满不在乎地耸耸肩,啪的一声合上法术书。另外六名学徒对这举动交换着不安的眼神。费斯坦但提勒斯皱起眉头,深沉的目光中却燃起了火花。
雷斯林依旧带着嘲弄的微笑背诵那些复杂的咒语。其他的学徒们在座位上不安地扭动,毫不掩饰对他惊人技巧的仇视和嫉妒。费斯坦但提勒斯静静地看着,原先皱眉的表情突然变得无比饥渴,狰狞的面孔几乎打断雷斯林的注意力。
年轻的法师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当前的咒语上,突然间,整个研究室被一阵七彩炫目的光芒所照亮,原先死寂的气氛被一声爆炸打破了!
费斯坦但提勒斯大吃一惊,脸上的笑容在一瞬间消失了。其他的学徒不约而同地倒吸一口冷气。
“你是怎么样突破反魔法结界的?”费斯坦但提勒斯暴怒地追问,“这是什么奇怪的力量?”
雷斯林打开了双手作为回答。他手中握着一颗有蓝色和绿色火焰的小球,刺眼的光芒让人几乎无法直视。接着,他带着同样轻蔑的笑容,合上双手。火焰消失了。
研究室再度陷入了寂静之中,但是伴随着费斯坦但提勒斯的起身,现在这沉默代表了恐惧。他带着像是火焰一般包围全身的怒气,走向第七名学徒。
雷斯林并没有因为对方的怒气而退缩,他依然冷静地站着,看着法师前进的脚步。
“你是怎么——”费斯坦但提勒斯的声音十分激动。然后他的目光落向年轻法师瘦削的双手。大法师怒吼着伸出手抓住雷斯林的手腕。
雷斯林疼得低呼一声,因为大法师的手冰冷得如同尸体一般。但是他还是强迫自己保持微笑,虽然他知道自己的表情看起来一定和死人没什么两样。
“磷光粉!”费斯坦但提勒斯将雷斯林拉向前,将他的手拉到烛光底下,让每个人都能够看清楚。“最简单的骗术,只有街头卖艺人才会用的技巧!”
“我就是这样讨生活的,”雷斯林强忍疼痛,紧咬牙关说,“大师,我认为在你所召集的这些菜鸟面前这样做十分合适。”
费斯坦但提勒斯握得更紧了。雷斯林疼得几乎无法忍受,但是他并没有挣扎或是试图挣脱。他也并没有将视线离开师傅的身上,虽然对方的手劲丝毫没有放松,但是他脸上露出了好奇、感兴趣的表情。
“所以你认为你比这些人要高明?”费斯坦但提勒斯用轻柔得几乎接近温和的口吻询问雷斯林,无视其他学徒们气恼的耳语声。
雷斯林得停顿片刻才能够恢复足够的力气,在剧痛之下做出回答:“你知道我的确比他们优秀!”
费斯坦但提勒斯瞪着他,手仍然紧紧握着雷斯林的手腕。雷斯林看见老人的眼中突然涌出恐惧,但很快就被饥渴的欲望给淹没了。费斯坦但提勒斯松开抓住雷斯林的手。年轻的法师忍不住松了一口气,如释重负地坐在椅子上按摩着疼痛的手腕。大法师的手所留下的痕迹清晰可见——那只手让他的手腕冻得发白。
“出去!”费斯坦但提勒斯突然大吼。六名法师站了起来,他们的黑袍发出摩擦的声音。雷斯林也站了起来。“你留下来。”大法师冷冷地说。
雷斯林又坐了回去,手依旧不停地按摩着疼痛的手腕,温度和生命力正慢慢重回他的手腕。当其他的法师依序走出的时候,费斯坦但提勒斯跟着他们走到门口。最后,他转过身,面对新的徒弟。
“其他人很快就会离开,城堡里面将只剩下我们两个人。深夜的时候在地底的密室里和我会面。我在进行的实验需要你的……协助。”
雷斯林带着恐惧和期待,看着老法师的手缓缓伸向胸口的项链,爱怜地抚摸着那块血玉髓。有那么一会儿,雷斯林无法回答。接着,他露出了嘲弄的笑容——只是这次他嘲笑的是自己的恐惧。
“师父,我会到的。”他说。
雷斯林躺在城堡幽深的地底实验室里面巨大的石板上。连他厚重的黑天鹅绒袍子也无法抵挡此处的寒意,让他无法控制地发抖。但是他也不确定这究竟是由于寒冷、恐惧,还是兴奋。
他看不见费斯坦但提勒斯,但是他可以听见他到来的声音——他袍子摩擦的声音,拐杖拄地的声音,法术书翻页的声音。雷斯林浑身紧绷地躺在石板上,假装受到法师的影响而无力抵抗。关键的一刻飞快地逼近了。
仿佛是为了回应他的紧张,费斯坦但提勒斯出现在他的视野里,用饥渴的眼神低头看着年轻的法师,挂在脖子上的血玉髓项链缓缓地晃动着。
“的确,”法师说,“你的确相当在行。你是这么多年以来我所遇到的学徒当中最厉害、力量最强大的。”
“你要怎么处置我?”雷斯林用沙哑的声音问。他声音中的绝望并不完全是假装出来的。他一定得知道使用项链的原理才行。
“那有什么关系?”费斯坦但提勒斯冷冷地问,手轻放在法师的胸口。
“我……我来找你的目的是为了学习,”雷斯林说,咬紧牙关试着不要在这可怖的碰触之下退缩,“即使到最后一刻我还是希望能够继续学习!”
“令人敬佩。”费斯坦但提勒斯点点头,若有所思地看着眼前的黑暗。雷斯林暗自想,他也许是在脑中默念一会儿要用的咒语。“能够侵占一个这么求知若渴的躯体,我一定会很高兴的,而且你的魔法技巧还这么高超。很好,我会解释的。徒弟,这是我的最后一课,好好学习。
“年轻人,你无法想象衰老的恐怖。我记得非常清楚,在我的第一生中,当我首次发现,我——有史以来最伟大的法师——竟然注定要被囚禁在一个受到岁月侵蚀,渐渐软弱、衰老的躯体中,我的怒火几乎吞噬了一切!只有我的心智还完好无缺!是的,那时我的意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坚强!但是我所有的力量、广博的知识,都将化为尘土,成为蛆虫的饵食!
“那时我还穿着红袍——
“你吃了一惊。你没有想到吗?选择红袍是理智分析之后所做的决定,因为我从这个角度可以获得更多的好处。处在中立的阵营中,一个人可以更无偏颇地学习,同时从两个领域吸取知识,却又不会受限于任何一方。我去祈求吉力安,中立之神,希望他能容许我在这个尘世间继续吸收知识。但是知识之神帮不上我的忙。人类是他创造的,正因为我缺乏耐性的人类天性,以及对自己短促生命的警觉,才会督促着我不断地学习。我注定要接受这样的命运。”
费斯坦但提勒斯耸耸肩。“徒弟,我从你的眼中可以看见理解的光芒。从某个角度来看,我很遗憾必须要毁灭你。我认为我们甚至可以发展出相互了解的关系来。但是,长话短说,我走上了黑暗的道路。我诅咒红月,踏上黑袍的道路。黑暗之后听见了我的祈祷,并且答应了我的请求。穿上了黑袍之后,我被带到她的空间中。我看见了未来,我也经历了过去。她给了我这条项链,我只要待在这个空间里就可以继续更换身体。最后,当我选择要跨越时间的界限,进入未来的时候,将会有一个躯体准备好要迎接我的到来。”
雷斯林无法压抑不由自主发出的颤抖。他的嘴唇因恨意而弯曲了起来。他的身体就是法师所提到的身体!准备好迎接……
但是费斯坦但提勒斯没有注意到。法师举起血玉髓项链,准备施法术。
雷斯林看着项链在实验室苍白光线下反射着的光芒,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加快了起来。他紧握双手。
经过一番努力之后,他的声音因为兴奋而不断地颤抖,当他开口之后,他暗自希望对方会误以为自己是因为恐惧而颤抖。他低声说:“告诉我它是怎么用的!告诉我我会发生什么事情!”
费斯坦但提勒斯笑了,他的手拿着血玉髓项链在雷斯林的胸口上方缓缓地游移。“我会把这个放在你的胸口上,就在你心脏的位置。接着,你会慢慢地感觉到你的生命力开始从你身体流出。至于你所必须经历的痛苦,我相信是相当惊人的。但是,徒弟,如果你不多做无谓的挣扎,这是不会持续很久的。只要你一投降,你就会很快失去意识。据我观察,挣扎只会增加你的痛苦。”
“需要念咒语吗?”雷斯林颤抖着问。
“当然。”费斯坦但提勒斯冷冷地回答,他弯下身,靠近雷斯林的身躯,几乎和年轻法师双眼平视。他小心地将血玉髓项链放在雷斯林的胸口上。“你马上就会听到这些咒语……这将会是你最后所听到的声音……”
在那冰冷手指的触碰下,雷斯林感觉全身不适,有一瞬间,他几乎克制不住自己想要站起来逃跑的冲动。他冷静地告诉自己不可以逃,双手握拳,指甲深深地陷入肉中,如此的疼痛才能把他的注意力从恐惧上转移开来。我一定得听见咒语才行!
他浑身发抖,强迫自己躺在那里,但是却无法控制地闭上双眼,遮住那张满是皱纹的邪恶面孔越来越靠近的景象,如此近的距离,让他可以闻到那呼吸中的腐臭气息。
“就是这样,”一个轻柔的声音说,“放松……”费斯坦但提勒斯开始吟诵咒语。
法师闭上眼,专注地施行这个复杂的法术,同时将血玉髓项链紧紧地贴向雷斯林的身体。因此,费斯坦但提勒斯没有注意到,他的咒语正被法术的目标低声重复着。当法师察觉到出了差错的时候,他已经念完了咒语,正站着等待新的生命力流进那古老的躯壳中。
什么也没发生。
费斯坦但提勒斯警觉地睁开眼。他惊讶地看着那年轻的黑袍法师躺在冰冷的石板上,然后他惊呼一声,踉跄地往后退,隐藏不住突然袭来的恐惧。
“你终于认出我了。”雷斯林坐起身来说。他一只手撑在石板上,另一只手却伸入袍子里面一个秘密的口袋。“现在,未来不会有什么身体在等着你了。”
费斯坦但提勒斯没有回答。他的视线投向雷斯林的口袋,仿佛要用他那双黑眼睛看穿它们一般。
他很快地恢复了镇定。“是那个伟大的帕萨理安派你回到这个年代的吗,小法师?”他不屑地问,但他的视线从未离开法师的口袋。
雷斯林摇摇头,离开了大石板。他一只手仍然放在口袋里面,用另外一只手掀开兜帽,让费斯坦但提勒斯可以看见他真正的面孔,而不是在过去几个月中努力维持的幻象。“我是自己来的。现在我是大法师之塔的主人了。”
“这不可能!”法师大吼。
雷斯林笑了,但是他冰冷的眼中并没有任何的笑意,费斯坦但提勒斯发现自己无法逃脱那对如镜的眼眸。“那是你的想法。但是你犯了个错,你太小看我了。当我在进行试炼的时候,你就从我身上吸取了部分的生命力,作为从暗精灵手下救我一命的代价。你强迫我在残破的身躯中忍受无边无际的痛苦,让我注定只能倚靠我的兄长。你教导我如何使用龙珠,而当我应该死在帕兰萨斯大图书馆中的时候,你又让我苟延残喘地活了下来。在长枪之战的时候,你帮助我将黑暗之后赶回无底深渊,让她对这个世界或是对你都不再是个威胁。然后,当你在这个时空获得了足够的力量之后,你准备回到未来,夺取我的身躯!你将会变成我。”
雷斯林注意到费斯坦但提勒斯的眼睛眯了起来,年轻的法师紧张起来,手握紧放在口袋中的东西。但是对方只是轻声地说:“你说的都对。那你准备怎么做呢?杀了我?”
“错,”雷斯林柔声说,“我要变成你!”
“愚蠢!”费斯坦但提勒斯尖声大笑。他用衰老的手高举起血玉髓项链。“你只有一个方法可以达成你所说的目标,就是把这个用在我身上!但是它可以抵抗各种魔法,你甚至不能理解我所施展的防护性法术有多强,小法师——”
他的话渐渐变成了低语,因突然的恐惧和震惊而卡住了,因为雷斯林的手从袍子中抽了出来——他的手中正是血玉髓项链。
“可以抵抗各种魔法,”年轻的法师说,笑容和骷髅没什么两样,“却躲不过灵巧的手法,躲不过一个普通街头魔术师的戏法……”
雷斯林看见老法师的脸色变得煞白。费斯坦但提勒斯的眼睛狂热地转向脖子上的项链。现在魔术已经解开了,他才意识到自己手中什么也没有。
爆裂、破碎的声音打破了这片寂静。雷斯林脚下的地面开始晃动,让年轻的法师不由自主地跪了下来。实验室的地基裂成两半,碎石四处飞溅。在一片混乱之中,费斯坦但提勒斯的声音穿透这一切,吟诵着强大的召唤咒语。
雷斯林一认出这个法术,立刻做出了回应。他在身体四周施展了一个护盾术,争取时间施展自己的法术。他趴在地上,回头看见一个影子从地底下冒了出来,它丑恶的形象似乎只有在狂乱的噩梦中才会出现。
“抓住他!抓住他!”费斯坦但提勒斯尖声命令,手指着雷斯林。那怪物飞奔过破碎的地板,朝向年轻的法师直冲,并且对着他伸出了触手。
来自异次元的怪物用自己的魔法影响了雷斯林,让他感觉到无比的恐惧。他的防护盾在这巨大的力量面前崩溃了。那怪物将会夺走他的灵魂,吞食他的血肉。
自制!长时间的学习、漫长练习而得来的力量和严格的自制力在此时发挥了作用,让雷斯林记起了此时需要的咒语。当年轻的法师开始念驱赶怪物的咒语时,他感觉到魔法的力量顺畅地流过他的身体,给他带来一阵狂喜,让恐惧的情绪消失得无影无踪。
怪物迟疑了。
费斯坦但提勒斯狂怒地命令它继续往前。
雷斯林命令它停下来。
怪物看着两名法师,触须抽动着,形体在创造它的强风中忽隐忽现。两名法师都让它无法靠近。他们专心致志地注视着对方,等待着对方眨眼、嘴唇抽动、手指弯曲——那些一瞬间就足以致命的疏忽。
两个人都没有动,两个人看起来都不可能动。雷斯林的耐力较强,但费斯坦但提勒斯的力量来自古老的源泉,他能召唤不可见的力量来协助他。
最后,那个怪物再也承受不住这样的僵持。它夹在两股势均力敌的巨大力量中,被两边拖拉、撕扯着,由魔法所构成的形体也无法再继续存在。在一阵炫目的闪光中,它爆炸了。
爆炸的力量让两名法师都踉跄地往后退,猛地撞上墙。恐怖的恶臭充满了整个房间,玻璃碎片如雨般飞落。实验室的墙壁焦黑龟裂,房间的地面上四处都是各色耀眼的火焰,让残破不堪的房间笼罩在苍白的光中。
雷斯林摇晃着迅速站起来,擦去额头上的伤口流出的鲜血。他的敌手也立即跟着站起来,两个人都知道任何一个小疏忽就可以导致死亡。在摇曳的火光中,两名法师彼此对峙。
“啊,原来结果是这样!”费斯坦但提勒斯用他沙哑而苍老的声音说,“你可以继续苟活,过着轻松的生活。我将让你不会衰弱,不需要面对年岁的衰老。你为什么要自取灭亡呢?”
“你知道的。”雷斯林柔声说,呼吸沉重,全身的力量几乎已经耗尽。
费斯坦但提勒斯缓缓地点头,看着雷斯林。“我之前说过,”他低声说,“真可惜结果会是这样。如果我们合作,你和我将会有无比的功业。但是——”
“胜者生,败者亡。”雷斯林说。他伸出手,小心地将血玉髓放到冰冷的石板上。然后他听见了念咒语的声音,立即提高了声音回应对方的咒语。
战斗持续了很长的时间。高塔的两名守护者困惑地看着躺在眼前的黑袍法师脑中所投射出来的影像。直到这一刻,它们都还是从雷斯林的角度来看这一切。但是现在两个法师的距离近到两个守护者所看见的是两个对手眼中的景象。
雷电从手指尖迸射而出,穿着黑袍的身躯因疼痛而扭曲,愤怒和痛苦的叫喊声伴随着石块、木块掉落的声音,构成了激烈的进行曲。
魔法构成的火焰墙逼退了冰冷彻骨的冰墙,热风如飓风般猛烈。烈焰暴风横扫走道,邪异的怪物应主人的召唤从无底深渊一涌而出,地、水、风、火的斗争撼动了整座城堡。费斯坦但提勒斯巨大的黑色城堡开始有了裂缝,石块从墙壁上不停地掉落下来。
紧接着,在一声混合了恐惧及痛苦的惨叫声中,其中一名黑袍法师倒了下来,嘴角涌出血沫。
是谁?倒下来的是哪一位?守卫努力地想要弄清楚,却发现只是徒劳无功。
另一个力气几乎耗尽的法师休息了片刻,拖着脚步来到房间另一头。他颤抖的手在石板上摸索着,片刻之后终于找到了血玉髓项链。黑袍法师用最后的力气抓住项链,爬回手下败将的身边。
躺在地上的法师一言不发,但是圆睁着的那双眼睛所流露出的仇视和极度的恨意,让这两个高塔的守卫也自叹弗如。
握着项链的黑袍法师迟疑了一阵子。他和失败者的心灵是如此接近,以至于他可以从那双眼睛中读出那无声的诅咒,他的灵魂也不禁退缩。但是,接着,他的嘴唇一抿,缓缓地摇摇头,脸上露出了胜利的笑容。他刻意慢慢地将血玉髓项链放在失败者的胸口上。
躺在地上的身体痛苦地扭曲起来,沾满鲜血的嘴唇迸出了凄厉的惨叫声。接着,突然间,尖叫声中断了。法师的皮肤如同干枯的落叶一般萎缩了,他双眼无神,看着黑暗的远方,如同植物一样缓缓地枯萎了。
另一个法师轻叹一口气,无力地倒在受害者的身上,他自己也虚弱不堪,全身是伤。但是他手上所紧握着的血玉髓项链让他的体内流进了新的血液——假以时日,这血液会让他恢复力量。他的脑中被知识所填满,那些数百年以来所累积的力量,咒语,言语无法形容的奇观,延伸数世纪的恐怖景象。但是,他脑中也有一个双胞胎哥哥的记忆,一个破碎的身躯,一段孤单痛苦的生活。
当这两个生命在他体内混合,数百种互相冲突的记忆彼此争斗的时候,法师被这种无以名状的经验震撼得站立不稳。握着血玉髓项链,终于获得胜利的法师跪在地上,看着手中的项链。他又惊又怕地低语:
“我是谁?”
这是首次告知我们时空似乎已经有了偏离的迹象。——西克曼
为什么要让克莱恩有三个月亮?或许这是受“专家级龙与地下城”的影响吧?但我和玛格丽特总是希望尽量把奇幻文学往新的方向引导。克莱恩与托尔金的中土世界不同,是个完全跟地球不同的地方。时光旅行就是一个被我们加在奇幻小说中的科幻小说要素。我们甚至写过发生在遥远未来的奇幻故事[“死亡之门”系列(The Deathgate Cycle)]!——西克曼
反魔法:当法师施展这个法术时,将会有机会中和或是抵消他所接触的魔法。[《专家级龙与地下城玩家手册》(第二版),大卫·泽布·库克著,TSR,1997年,第191页。]
见玛格丽特·魏丝所著《灵魂熔炉》(The Soulforge)第2卷第1章。
这就是我们许多人在雷斯林身上找到认同感的原因,我们永远都无法加入自己渴望加入的那个团体。——西克曼
血玉髓是我的出生石(三月),我一直为它着迷,多半是因为它是所有的出生石中最丑陋的。我仔细研究过它,希望能够了解为什么它这么被看重,发现许多人相信它可以止血或是吸出血液中不纯洁的物质。我事实上正拥有一个符合小说中描述的坠饰。——魏丝
这不同的空间概念毫无疑问来自于我们“专家级龙与地下城”的背景。不过,我自己并不十分着迷于这所谓的分享宇宙的概念,或者说TSR所有出版的宇宙彼此之间都有和某个更高层次的宇宙相联系的概念。我自己总是认为“龙枪”的世界是独特并且各自分开的。我一直认为从一个世界“移民”到另外一个世界——比如,从克莱恩到魔域(Ravenloft)——实在不是很聪明,感觉像是那些电视“特别节目”里让《星际迷航》的人物到《荒野大镖客》里去客串。这听起来或许是个不错的点子,但实际上却会让人很不安心。我喜欢让我的宇宙分隔开来。不过,这仅是我个人的意见。——西克曼
这个场景表现的是雷斯林的意志力,以及他尽可能想要学习更多有关魔法事物的渴望,即使面对死亡也都不能够阻止他的动力。他并不是想要骗费斯坦但提勒斯揭露自己的计划,但他确实想要学习,想要知道这问题的答案和这法术。——魏丝
“耶和华神说:‘那人已经与我们相似,能知道善恶。现在恐怕他伸手又摘生命树的果子吃,就永远活着。’”(《圣经·创世记》3:22)
这是费斯坦但提勒斯对于红袍的看法。不过,我想他的行为让我们知道他的选择是错误的,逻辑也不正确。并不存在真正的中立。——西克曼
早年的“龙枪”系列故事和游戏中,会用“黑暗精灵”(drow)来指“暗精灵”(dark elf),这给新读者造成了相当大的困扰。在“龙枪”设定中,黑暗精灵和“灰鹰”(Greyhawk)设定指的是被流放于本族文化之外的精灵——暗精灵,不是“被遗忘的国度”(Forgotten Realms)中那种截然不同的生活在地底的种族。
这发生在《春晓之巨龙》的第1卷第5章中。
通常都是在我们意料之外、没有引起注意、被轻视低估的要素导致我们失败。费斯坦但提勒斯提防的是强大的魔法,却没有注意到对方简单的调包技巧。——西克曼
“召来/召唤:这个法术能将东西从别的地方带到施法者身边。召来通常是针对物品或是物质;召唤则可以让生物或是某种力量出现在施法者身边,或者让他可以引导界外的力量。”[《专家级龙与地下城玩家手册》(第二版),第107页。]
护盾术:施展这个法术之后,法师面前会出现一个隐形的护盾。[《专家级龙与地下城玩家手册》(第二版),第178页。]
当然,这一定得是“来自异次元的怪物”,因为根据TSR的政策,我们不能写出恶魔这个词。因此,一开始我们也不确定召唤来了什么怪物!——西克曼
经常有人问我到底是哪个法师赢得了这场战斗,是雷斯林还是费斯坦但提勒斯。事实是,我不知道,雷斯林自己也永远不会知道。这对我来说,可能是整个系列中最恐怖的一幕,因为雷斯林永远无法知道自己到底是谁。为了杀死敌人,他连自己的身份也一并失去了。——魏丝
在书出版之后,经常有人问的问题就是到底谁赢了。细心的读者应该会发现,这就是雷斯林在这章结束时自己问的问题:“我是谁?”雷斯林自己也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不过我相信,在“灵魂之战”三部曲中答案很明显。无论如何,雷斯林还是获胜了。——西克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