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卷 14 龙珠屠龙枪

骑士们冲过罗拉娜身边,蜂拥挤进法王之塔中,在她所指示的位置准备好。虽然一开始有些怀疑,但是当罗拉娜解释完她的计划之后,希望之火逐渐在他们的心中燃起。

骑士们离开之后,天井变得十分空旷。罗拉娜知道她动作得快一点。她应该去找泰斯,和他一起准备使用龙珠。不过,罗拉娜就是离不开墙上那静静等待着的、孤高的身影。

然后,她看见了龙群,沐浴在旭日的光辉中。

长剑和长矛在阳光中交锋。

罗拉娜的世界停止了转动,时间减缓到像一场梦。长剑拉出了一线血泉,蓝龙恼怒地大吼。长矛仿佛永恒静止下来,太阳停在空中不动。

长矛一击。

一个闪闪发亮的物体慢慢从城墙上往下掉,落在天井里。那是史东的剑,从他没有生命气息的手中坠落。对罗拉娜来说,那是整个静止世界中唯一还在移动的物体。骑士站得直挺挺的,被龙骑将的长矛所刺穿。蓝龙翅膀张开在上空盘旋。没有东西在动,一切都静止了。

然后龙骑将拔出长矛,史东的尸体倒在原地。巨龙咆哮着,从它流血的嘴角吐出一道闪电,击中法王之塔。一声闷响,岩石飞散,火焰迸发。当史东的剑哐当一声落地时,另外两条龙扑向天井。

时间开始运转。

罗拉娜看见两条龙朝她俯冲而来。她周遭的地面开始震动,石块四溅,像雨一般砸在她身上,烟尘四处飘散。罗拉娜仍然不能动弹,对她来说,只要一动就会让那个悲剧成真。她体内有某种疯狂的声音告诉她:如果你站着不动,一切就都没有发生过。

但那把剑就距离她几英尺远,她也看见头顶上挥着长矛的龙骑将对着在平原上等待的部队示意,让他们进攻。罗拉娜听见号角刺耳的声音,在她的脑海中可以看见恶龙军团在雪地中前进的景象。

大地在她脚下又再度震动起来。罗拉娜多迟疑了一会儿,默默地跟骑士的灵魂道别。接着她步履艰难地跑向前,空气中电光四射,大地不停地摇晃着。她弯下腰,捡起史东的长剑,高举向空中,发誓为骑士复仇。

Soliasi Arath!”她用精灵语大喊,声音压过了周遭毁灭的脉动,向攻击的龙挑战。

龙骑士们大笑,用嘲笑的语气回答她的挑战。龙群们尖叫着享受这杀戮前的喜悦,两条跟随着龙骑将的龙跟着俯冲而下,飞向天井。

罗拉娜跑向那大开着的铁闸门,进入那个通往塔里的不合常理的入口。她向前狂奔,石墙模糊地往后移动。她可以听见身后恶龙巨大的呼吸声和拍击翅膀的声音,也听见龙骑士命令蓝龙不要跟着飞进塔中的指令。很好,她对自己笑着。

通过了宽阔的门厅,她飞快地跑过第二道铁闸门,骑士们站在那里,随时准备把它放下。“不要关起来!”她气喘吁吁地说,“千万记得!”

他们点点头。她继续飞奔。现在她已经进个那个比较窄小,两边有着尖锐利牙般柱子的门厅中。她看见柱子后面闪耀头盔下苍白的面孔,四处都是屠龙枪闪烁的光芒。当她跑过去的时候,骑士狐疑地看着她。

“退回去!”她大喊,“躲在柱子后面。”

“史东呢?”一个人问。

罗拉娜摇摇头,筋疲力尽,说不出话来。她继续跑过第三道闸门——那个设计特殊,中间有个大洞的闸门。佛林特和四名骑士站在这里。这是个关键点,罗拉娜希望守在这里的是她可以依靠的人。她只有和矮人交换眼神的时间,但这样也够了。矮人已经从她脸上看见了朋友的结局,佛林特的头低下片刻,手掩住双眼。

罗拉娜继续向前跑,穿过这个小房间,在两扇坚固的钢门之后,就是存放龙珠的小室。

泰索何夫用手帕把龙珠擦干净了。罗拉娜可以看见淡淡的红色雾气包蕴着万色在里面旋转着。坎德人站在前面,盯着里面,小鼻子上挂着魔法眼镜。

“我要怎么做?”罗拉娜不停地喘气。

“罗拉娜,”泰斯恳求道,“不要这样做!我读过……如果你没办法控制里面的龙族本质,龙还是会来,只不过它们会控制住你!”

“告诉我要怎么做!”罗拉娜坚定地说。

“把你的手放上龙珠,”泰斯迟疑地说,“然后——不要,等一下,罗拉娜!”

太迟了,罗拉娜已经把一双纤细的手放在冰冷的水晶球上,球中各种颜色一闪,耀眼无比,泰斯被迫遮住眼睛。

“罗拉娜!”他尖细的声音大喊,“听着!你一定得集中注意力,脑中不可以有任何其他的东西,努力让龙珠服从你的意志!罗拉娜……”

如果她听见了,她也没有做出回应,泰斯明白她已经开始和龙珠为了控制权陷入生死一线的斗争中。他害怕地想起费资本的警告——你所爱的人会死去,更糟糕的——失去灵魂。龙珠中燃烧着的文字他只能理解一部分,但是他知道,罗拉娜的灵魂处于危机之中。

他痛苦地看着她,迫切想要帮忙——却又知道自己什么都不敢做。罗拉娜动也不动地站了很久,手放在龙珠上,脸上的血色慢慢消失。她的眼睛定定地看着龙珠里面不停旋转的颜色。坎德人看久了觉得有点晕眩,被迫转过头去。外面又传来一声爆炸声,天花板上的灰尘刷刷地掉落。泰斯坐立不安,但罗拉娜一点动静都没有。

她的眼睛紧闭,头倾向前。她紧抓着龙珠,指节因为用力而变得苍白。然后她开始呻吟,努力地摇头。“不要!”她哀号,看起来她努力试着要把手拿开,但龙珠却紧紧抓住了她。

泰斯不知如何是好,他非常想跑上前将她拉开。他后悔没打破这颗龙珠,但他现在什么都不能做,只能无助地袖手旁观。

罗拉娜的身体剧烈地颤抖,泰斯看见她跪了下来,双手仍然紧紧地抓住龙珠。然后罗拉娜愤怒地摇摇头,念着陌生的精灵语。她试着要站起来,利用龙珠把自己拉起来。她的双手因用力过度而变得惨白,脸上流下汗珠。看得出来她正努力要挤出每一分力气。慢慢地、痛苦地,罗拉娜站了起来。

龙珠发出一阵最后的光芒,颜色凝聚在一起,变成许多种颜色,又变成无色。接着一道纯净明亮的白光从龙珠中射出,罗拉娜直直地站在它前面。她的表情放松下来,露出了微笑。

然后她就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在法王之塔前的天井里,龙群正在一寸一寸地把外墙化成瓦砾。军团已经慢慢逼近,龙人们打前锋,准备从缺口杀进要塞,解决所有的守军。龙骑将在这片混乱上空盘旋着,他的蓝龙的鼻孔边还挂着干掉的血迹。龙骑将亲自监督摧毁这座塔,一切都进行得十分顺利。直到从塔的三道门中射出一道明亮纯净的光芒,连明亮的日光都相形见绌。

龙骑士看着这道白光,毫不在乎地思考着这是什么东西。但他们骑着的龙,反应却大大不同。龙群抬起头,两眼无神地回应了这个召唤。

在精灵女子的控制下,被古老魔法师所捕捉的龙珠中的本体奉命行事,发出了龙群无法抗拒的召唤。龙群别无选择,只能响应这召唤,使尽全力要找到这个讯息的源头。

惊讶的龙骑士们白费力气地试着要掉转龙头,但他们的龙再也听不见他们的命令,它们只听得见一个声音——龙珠的呼唤。两条龙都冲向打开的闸门,背上的骑士无助地又叫又踢。

那道白光射出塔外,接触到了军团的最前锋,人类的指挥官吃惊地看着部下陷入疯狂。

龙珠的呼唤对龙来说十分清晰,但对只有一部分血统的龙人们来说,只有震耳欲聋的声音发出模糊不清的命令。每个龙人听到的声音都不一样,接收的命令也不相同。

有些龙人跪了下去,痛苦地捧着头,其他的转身逃离塔中看不到的威胁。还有一些龙人丢下武器,疯狂地跑向塔中。几分钟之内,本来井然有序的攻击队形就成了一团混乱,一千名龙人尖叫着朝一千个不同的方向跑去。地精们看见主力四散奔逃,也见风转舵地立刻抱头鼠窜。人类佣兵们则是不知所措地等待着永远不会下达的命令。

龙骑将用强大的意志力勉强把持住自己的坐骑,但却阻止不了另外两条龙和整个军团的溃散。龙骑将只能怀着满腔怒火,在这一团混乱中,试着要搞清楚这白光的本体和它的来源,并且在可能的情况下将它给除掉。

第一条飞过闸门的龙快速地进入了门厅,背上的骑士刚好来得及低头闪过墙,免得把头撞掉。蓝龙依循着龙珠的呼唤,轻易地在这宽大的门厅里飞行着,两翼的尖端差点碰到两旁的墙。

它继续冲过第二道闸门,进入了有着利牙般柱子的厅堂中。在这里它闻到了人类血肉和钢铁的味道,但是它完全沉醉在龙珠的召唤中,没时间理会这些细枝末节。这里的空间小得多了,所以它被迫要将翅膀收起来,让之前的冲劲带着它往前飞。

佛林特看着它靠近。在他过去的一百四十几个年头里,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景象,也希望再也不会看见。龙威像是涟漪般地扩散到被困在密闭空间中的人心里。年轻的骑士们,抓着长枪的手剧烈地发抖,背靠着墙,不敢正视那迅雷般掠过他们面前的蓝色躯体。

矮人踉跄地后退,靠在墙上,他毫无知觉的手放在控制闸门关闭的机关上。他从来没这么害怕过。如果可以结束这样的恐惧,死亡也不算什么。但是蓝龙只是一心一意地往前冲,脑中只有一件事——到达龙珠的所在地。它的头穿过了那扇奇异的闸门。

佛林特靠着本能行动,知道绝对不能让蓝龙看到龙珠,于是他启动了机关,闸门夹住了龙的脖子,将它紧紧卡住。龙的头部现在被困在狭小的房间里,身体无助而不停地挣扎,翅膀紧贴着身体。房间里的骑士将屠龙枪握在手中,都已经做好准备。

太迟了,蓝龙意识到自己已经被困住。它暴怒地咆哮,周遭的岩石和墙壁开始开裂。它张开嘴,准备用闪电把龙珠打成碎片。泰索何夫疯狂地试着要摇醒罗拉娜,却发现眼前有两只灼灼的大眼正盯着自己。他看见龙的血盆大口张开,听见蓝龙吸气的声音。

闪电从龙的喉中奔流而出,震波让坎德人倒在地上无法动弹。岩石碎片喷进房间中,龙珠开始在台座上摇晃。泰斯躺在地上,被爆炸的威力惊得不能移动。他动弹不得,事实上,他根本不想动,他只是躺在那里,等着第二道闪电来杀死罗拉娜——如果她还活着的话——还有自己。在这个时候,他真的一点都不在乎了。

闪电根本没有出现。

机关最后终于启动了,两扇巨大的钢门在龙鼻前紧闭起来,将它的脑袋彻底困在那个小空间中。

一开始四周一片死寂,然后一阵最可怕的尖叫声响彻整个大厅。这个声音尖锐、绝望,带着无比的痛苦。因为这时,骑士们从尖牙柱子后面冲出来,将银色的屠龙枪刺进了蓝色的鳞片中。

泰斯双手掩住耳朵,试着要挡住这可怕的声音。他一次又一次地试着在脑中回忆他所见过恶龙摧毁城市、屠杀无辜人们的情景。他知道那些龙也会毫不留情地杀了他,它搞不好已经杀了史东。他不停提醒自己,试着要让自己的心肠硬起来。

最后坎德人还是双手掩面啜泣起来。

然后他发现一只温柔的手碰了碰他。

“泰斯。”一个微弱的声音说。

“罗拉娜!”他抬起头,“罗拉娜!我很抱歉,我不该替那些龙着想的,但是我实在忍不住,罗拉娜!为什么一定要有这些杀戮?我受不了了!”泰斯的小脸上满是泪痕。

“我明白。”罗拉娜喃喃道,史东被杀的景象和龙垂死的尖叫声又鲜活地混杂在一起。“别感到羞愧,泰斯。要感激上天,你还可以对死去的敌人感到同情。只要我们变得冷血,甚至是对我们的敌人冷血,那就是我们输掉这场战争的时候。”

可怕的哀号声越来越大。泰斯伸出小手,罗拉娜将他搂进怀中。两人彼此紧拥,试着要抵挡这撕心裂肺的声音。接着他们听到另外一个声音:骑士彼此警告的声音。第二条龙进入了另一个门厅,挣扎着挤进狭窄门厅的同时,也将背上的龙骑士给撞成了肉酱。骑士们响起了警报。

就在那一刻,塔从顶上到地基,都因为龙的垂死挣扎而开始摇晃。

“快来!”罗拉娜大喊,“我们一定得赶快离开这里!”她把泰斯拉起来,跌跌撞撞地跑向一扇通往天井的小门。罗拉娜拉开门,另一条龙的头正好冲进放龙珠的小房间中。泰斯不由自主地停下来观察,这个景象太吸引人了。他可以看见蓝龙闪闪发光的眼睛,因为听见它伴侣濒死的尖叫声而闪着怒火。它发现自己——太迟了——也掉入相同的陷阱。龙口扭曲地张开,吸进一口气,狂叫起来。两扇钢门在它面前关了起来……却只关上了一半。

“罗拉娜!门卡住了!”泰斯大喊,“龙珠——”

“快走!”罗拉娜硬扯着坎德人的手。电光一闪,泰斯转身逃跑,听见房间在他身后爆炸起火的声音。石块碎片四处飞溅,龙珠的白光被掩埋在崩塌的法王之塔底下。

这波爆炸把罗拉娜和泰斯震飞出去,撞上了墙。泰斯扶着罗拉娜站起来,两人不停地朝外面的光亮走去。

然后地面平静了下来。落石如雷的声响停了下来,只有偶尔发出的碎裂声和闷响点缀着寂静的四周。门厅的尽头完全被塔中的落石给堵塞了。

“龙珠怎么办?”泰斯倒抽了一口凉气。

“最好让它被毁掉。”

现在泰斯可以清楚看见阳光下的罗拉娜,他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个人。她的脸色死白,连嘴唇都没了血色。脸上唯一的颜色是她绿色的眼睛,此刻显得特别大,里面却带着淡淡的紫色阴影。

“我不能再使用它了,”她低声对自己说,“我差点就放弃了。手……我说不下去!”她颤抖着闭上眼。

“接着我想起了史东,他单独站在高墙上面对死亡。如果我放弃了,他的牺牲就毫无意义。我不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我不能让他失望。”她浑身发抖地摇摇头,“我强迫龙珠听我的命令,但我知道我只能这样做一次,我再也不可能挺过来!”

“史东死了?”泰斯的声音微微发抖。

罗拉娜看着他,眼神变得柔和。“很抱歉,泰斯,”她说,“我没想到你还不知道。他……他和一名龙骑将作战时阵亡了。”

“那……那他……”泰斯泣不成声。

“是的,很快,”罗拉娜温柔地说,“他没有受到太大的痛苦。”

泰斯低下头,随着要塞残骸另一阵的爆炸,很快又抬起头。

“恶龙军团。”罗拉娜喃喃地说,“我们的战斗还没结束。”她的手滑向刚被她扣在腰带上的曾属于史东的剑。“去找佛林特。”

罗拉娜走上天井,在阳光下眨着眼,惊讶地发现现在还是白天。刚刚发生了太多事,看起来似乎已经过了好几年。但是太阳的高度只刚刚越过外墙。

法王之塔已经完全崩塌,变成天井中央的一堆瓦砾。通往龙珠的通道(除了被龙撞坏的地方之外)并未受损,只有龙珠被埋在瓦砾之下。外墙仍然挺立着,虽然有些地方已经出现了缺口,砖墙被闪电击得焦黑。

但是那些缺口没有涌进潮水般的敌人。罗拉娜发现,四周一片寂静。她可以听见在她身后的隧道中,第二条龙濒死的尖叫,以及骑士们奋力杀死它的吼叫声。

那些军队怎么搞的?罗拉娜心想。她迷惑地看着四周。他们应该要突破这道墙了啊。她害怕地抬头打量着雉堞,期待会看到这些恐怖的生物如潮水般涌出。

然后她看见阳光照在一副盔甲上。她看见了那躺在高墙上不成形的尸体。

史东。她记起了那个梦,记起了疯狂劈砍他尸体的龙人那鲜血淋淋的双手。

这绝对不能发生!她阴沉地想。她拔出史东的剑,跑过天井,发现这古老的武器对她来说太过沉重。还有什么武器呢?她匆忙地看着四周,屠龙枪!她丢下剑,拿起一支长枪,接着轻松地带着这支步兵用的长枪,奔上阶梯。

罗拉娜跑上雉堞的顶端,望向前面的平原,期待看到如潮水般黑压压的恶龙军团。但整个平原空无一物,只有几群人类不知所措地东张西望着。

这是怎么回事?罗拉娜不明白。她疲倦得没办法思考,她的冲劲也消失了。疲倦和哀伤开始包围她。罗拉娜拖着屠龙枪,慢慢走向史东的尸体,他躺在被血染红的雪地上。

罗拉娜跪在骑士身边,伸出手,将他被风吹乱的头发拨开,再看看朋友的脸。认识他以来,罗拉娜第一次在史东的眼中看到了平静。

她握起他冰冷的手,贴着她的脸颊。“睡吧,亲爱的朋友。”她喃喃道,“不要让恶龙搅扰你的美梦。”当她把史东苍白的双手交叠在破碎的盔甲上时,她看见雪地上有一个闪耀着的物体。她捡起一个沾满鲜血,看不出形状的东西。罗拉娜小心地将凝固的血和白雪拨开。那是颗星钻。罗拉娜吃惊地看着这颗宝石。

在她有机会搞清楚这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前,一个阴影扑向她。罗拉娜听见翅膀的扇动声和巨大的呼吸声。她害怕地跳起来,立刻转过身。

一条蓝龙降落在她身后的墙上,它巨大的爪子轻易就捏碎了石头,找到落脚的地方。那家伙的巨大翅膀拍打着空气。龙骑将骑在龙背上,在狰狞的面具下,用严厉的眼光冷冷地看着罗拉娜。

龙威让罗拉娜身不由己地退了一步。屠龙枪从她麻木的手中滑落,星钻也掉到雪地上。她转身试着要逃跑,却看不见自己眼前的景物。她滑了一跤,颤抖着倒在史东身边。

在令人麻木的恐惧中,她脑中只想到一件事——那个梦!就像史东一样,她会死在这里。罗拉娜的眼中只看得见蓝龙飞到她头上时露出的蓝色鳞片。

屠龙枪!罗拉娜在雪地中朝着它扑过去,用手指握住它木制的枪柄。她开始爬起来,想要将它刺进龙的脖子。

一只黑色的靴子踩在屠龙枪上,差点踩到她的手。罗拉娜看着闪闪发光的黑色靴子,上面装饰着金色的花纹。她看着那双靴子踩在史东的血迹上,她深吸一口气。

“敢碰他的尸体,我就要你的命,”罗拉娜柔声说,“到时你的龙也没办法救你。这名骑士是我的朋友,我不打算让杀死他的凶手玷污他的尸体。”

“我不准备要玷污这具遗体。”龙骑将说。她以优雅的慢动作蹲下身,温柔地合上骑士的眼睛——它们原先定定地看着再也看不见的太阳。

龙骑将站起身,面对着跪在雪地中的精灵女子,移开踩在屠龙枪上的靴子。“你知道吗,他也是我的朋友,我杀死他的那一刻才知道。”

罗拉娜抬头瞪着龙骑将。“我不相信你,”她疲倦地说,“这怎么可能?”

龙骑将冷静地卸下狰狞的面具。“我想你也许听说过我,罗拉娜·赛拉莎。这是你的名字,对吧?”

罗拉娜迟钝地点点头,站起来。

龙骑将露出微笑,促狭、富有魅力的笑容。“我的名字是——”

“奇蒂拉。”

“你怎么知道?”

“一个梦……”罗拉娜自言自语。

“哦,没错!那个梦。”奇蒂拉用戴着手套的手抚摸着黑色鬈发,“坦尼斯告诉过我这个梦。我猜你们一定都一起分享了这个梦。他想他的朋友们应该也是。”这个女子低头看着她脚边史东的尸体。“奇怪,这不是史东梦中的死法吗?坦尼斯说这个梦对他来说也成真了——我救了他的命那一段。”

罗拉娜开始颤抖。她的脸色本来就因为过度疲倦而显得苍白,现在一丝血色都没了,看起来更有点像是透明的。“坦尼斯?……你见过坦尼斯?”

“两天前。”奇蒂拉说,“我把他留在福罗参,让他处理我不在时发生的问题。”

奇蒂拉冷静的话语像是刺进史东体内的长矛,也刺穿了罗拉娜的灵魂。罗拉娜脚底下的地面开始晃动,天空和地面混杂在一起,这疼痛把她分割成两半。她在说谎,罗拉娜绝望地想。虽然奇蒂拉随时可以说谎,但是她绝望地确信现在她却没有。

罗拉娜脚步踉跄地走着,差点跌倒,支撑她的只剩下那股不要在这女人面前露出弱点的好胜心。

奇蒂拉并没有注意到这点,她弯下腰,捡起屠龙枪,好奇地观察着。

“这就是传说中的屠龙枪?”奇蒂拉问。

罗拉娜强忍住悲伤,逼自己冷静说话。“是的,”她回答,“如果你想知道它的威力,你可以走进塔里去看看你手下的龙现在怎么样了。”

奇蒂拉低头看看底下的天井,没有显示出多大的兴趣。“不是这样东西引诱我的龙进入你的陷阱的,”她冷静的双眼打量着罗拉娜,“更不是它让我的部队四散奔逃。”

罗拉娜再一次看着空旷的平原。

“是的,”奇蒂拉看着罗拉娜脸上恍然大悟的神情,“你们赢了,至少今天是这样。赶快庆祝你们的胜利,精灵,因为你们的胜利将是短暂的。”龙骑将灵巧地玩弄着屠龙枪,拿它来瞄准罗拉娜的心脏。精灵不为所动地站在她面前,柔美的脸上毫无表情。

奇蒂拉露出笑容,如闪电般迅即反转屠龙枪。“多谢你给我这件武器,”她把屠龙枪立在雪中,“我们接到有关这件武器的情报,现在我们可以看看这到底是不是像你宣称的一样有威力。”

奇蒂拉对罗拉娜微微一鞠躬。接着她重新戴上面具,抓起屠龙枪,转身离开。在她走之前,目光再度落在骑士的遗体上。

“给他一个骑士的葬礼,”奇蒂拉说,“我至少要花三天的时间才能重新集合好部队。我给你这些时间去为他准备一个体面的葬礼。”

“我们会自己埋葬牺牲的人,”罗拉娜骄傲地说,“不需要你的施舍!”

史东的死亡,眼前的尸体,都像一盆冷水般把罗拉娜从梦幻中拉回现实。罗拉娜站到龙骑将和史东的遗体之间,看着奇蒂拉面具下褐色的眼睛。

“你会怎么告诉坦尼斯?”她突然问。

“什么都不说,”奇蒂拉简短地回答,“什么都不说。”她转身走开。

罗拉娜看着龙骑将优雅、缓慢的步伐,黑色的披风在温暖的北风中飞扬。阳光照在奇蒂拉拿在手上的战利品,罗拉娜知道她应该夺回长枪,底下有一大群骑士,她只需要开口大喊。

但是罗拉娜疲倦的头脑和身体都拒绝行动,就连站着都必须花上很大的力气。她现在只靠着骄傲支撑她不倒下去。

拿走屠龙枪,罗拉娜无声地对奇蒂拉说,对你很有好处。

奇蒂拉走向巨大的蓝龙。骑士们正好把一个蓝龙的头颅拖进天井里,蓝天对这个景象感到无比愤怒,晃着脑袋,喉中发出凶残的低吼声。骑士惊讶地看见墙上站着蓝龙、龙骑将和罗拉娜。很多人举起武器,但罗拉娜用手势阻止了他们。这是她最后有力气做的一件事。

奇蒂拉不屑地看着骑士,把手放在蓝天的脖子上,轻柔地抚摸它,安抚它的情绪。她慢条斯理地行动着,让每个人都知道她并不害怕。

骑士们不情愿地放下武器。

奇蒂拉轻蔑地笑着,翻身跃上龙背。

“再会,罗拉娜·赛拉莎!”她大喊。

奇蒂拉将屠龙枪高举向天空,命令蓝天起飞。巨大的蓝龙张开翅膀,毫不费力地飞上天。奇蒂拉技艺高超地引导它在罗拉娜头上盘旋。

精灵抬头看着蓝龙血红的双眼,看见它流血的鼻尖、大张的血盆大口。它的背上,在巨大的双翼之间,坐着奇蒂拉,龙鳞甲闪耀着,太阳照在她狰狞的面具上。屠龙枪的尖端反射着光芒。

接着,屠龙枪从龙骑将带着手套的手中掉落下来,闪着光,不停地翻转,正好掉在罗拉娜脚边。

“留着吧!”奇蒂拉用银铃般的声音大喊,“你会需要它的!”

蓝龙扇动翅膀,跟着上升气流,向着太阳飞去。

葬礼

冬夜的天空阴沉且无星光闪耀。强风使冰雹和雪片像箭矢般击打在盔甲上,寒气穿透了盔甲,冰冻其中的灵魂和血液。这里没有任何卫兵,因为站在雉堞里的士兵会冻僵在他的岗位上。

没必要派人守夜。这一整天,在太阳高挂的时候,骑士们目不转睛地看着平原,但没有任何恶龙军团集结的征兆。即使当黑夜降临后,地平线的那端也只有稀稀落落的营火。

这天晚上,当寒风像垂死的恶龙般尖啸着吹过废墟和瓦砾堆时,索兰尼亚骑士正埋葬他们的死者。

遗体被抬到塔底下的一个地下墓穴中。从很久以前,这里就是骑士团死者安眠之处。但那是久远的过去,是修玛在战场上壮烈牺牲的那个年代。如果不是因为一个坎德人的好奇心,这墓穴不会再度出现在世人面前。过去这里一定被严密地守卫和妥善照顾。但连超脱了时间的死者也没办法逃脱岁月的刻蚀。石棺上盖着一层厚厚的灰,把灰尘抚去之后依旧没有人看得懂上面的文字。

这墓穴是个长方形的大房间,帕拉丁殿堂是它的名称。由于被深埋在地下,塔的崩塌丝毫没有影响到这里。两扇巨大的铁门后面是一段狭窄的楼梯,直通地下墓穴,门上面标着帕拉丁的记号——白金龙,古老的死亡与重生的标记。骑士们带来火把照亮这个地方,把它们插在墙上锈蚀的台座中。

房间四周都是古人的石棺,每口石棺上都放着一面铁牌,上面刻着骑士的名字、家族,还有死亡的日期。两排石棺中间的走道通往一个大理石祭坛。骑士们在帕拉丁殿堂的最中间,放下同袍的遗体。

每个人都知道恶龙军团马上就会回来,因此没有时间打造棺木。骑士必须花时间加固被摧毁的城墙,而不是为不再需要的人建造容身之处。他们把同袍的遗体带进帕拉丁殿堂,在冰冷的石板上将遗体排成长长一列。遗体上披着古老的布幔,本来是在葬礼上用来包裹遗体的,现在也没时间了。每个死去骑士的剑都放在胸前,而战利品——也许是支箭,一面破损的盾牌,或是一只龙的爪子,则是放在他们的脚边。

当尸体都被搬进这个房间后,骑士们聚集起来。他们站在死者旁边,每个人站在一位朋友、同袍或是兄弟的旁边。在可以清楚听见自己心跳的寂静中,礼兵队用担架抬进最后三具尸体。

这应该是次国葬,充满骑士规章中详细指定的礼数。祭坛上应该站着穿着仪式用盔甲的天位骑士,他旁边应该是穿着外罩帕拉丁牧师白袍的盔甲的法王。这里应该站着披着法庭黑袍的戎装大法官。祭坛上面应该铺满玫瑰。翠鸟、皇冠、剑的金色徽记应该放在上面。

但现在站在祭坛上的是一名精灵女子,穿着满是褐色血迹、满是伤痕的盔甲。她旁边站着一名老矮人,哀伤地低垂着头,还有一名坎德人,他稚嫩的脸孔伤心欲绝。祭坛上唯一的玫瑰是从史东腰带里找到的黑色玫瑰,唯一的装饰是一支沾满血迹的银色屠龙枪。

礼兵队庄严地将三具遗体放在这三个朋友面前。

右边是阿佛瑞德·马凯因爵士的尸体,他残缺不全的无头尸体被白麻布覆盖着;左边是德瑞克·克朗加爵士,白麻布同样包裹着他的身体,盖住他脸上恐惧扭曲的表情;中间是史东·布莱特布雷德的尸体,他身上没有白色的裹尸布,至死仍然穿着父亲的盔甲。他父亲的古老长剑紧握在他冰冷的手里,置放在他胸前。另一件放在他破碎胸前的装饰品,没有骑士认得出来。

那是星钻,罗拉娜从骑士的血泪中找到的。当罗拉娜握在手中时,星钻的光芒已经开始慢慢地暗淡下来。当她观察着星钻时,许多事情都有了解释。这就是他们为什么会做同一个西瓦那斯提噩梦的原因。史东知道它的力量吗?他知道这让他和阿尔瀚娜之间有了什么样的联系吗?不,罗拉娜哀伤地想,他很可能不知道,他也不会明白这所代表的爱意。没有人类可以理解。她小心地把它放在他胸前,脑海中浮现一名黑发精灵女子伤心欲绝的模样,现在她应该已经知道星钻的拥有者停止了心跳。

礼兵队往后退,等待着。集合起来的骑士把头低下片刻,然后抬起头面对罗拉娜。

这应该是光荣的一刻,应该是宣布这些死去骑士英雄事迹的一刻,但有一阵子,骑士耳边只听见矮人喘息的啜泣声和泰索何夫无声的抽噎。罗拉娜看着史东平静的脸孔,说不出话来。

有那么短短的一瞬间,她羡慕史东,非常地羡慕他。他已经不会再痛苦,不会再孤单。他的战争已经打过了。他胜利了。

你离开了我!罗拉娜痛苦地哭泣。让我独自一个人面对这些!先是坦尼斯,然后是伊力斯坦,现在又是你。我没办法!我还不够坚强!我不能让你走,史东。你的死没有意义,不合逻辑!这是一场骗局!我不会让你走的,不会一声不吭地让你走,决不会心平气和地让你走!

罗拉娜抬起头,眼中反射着火把的光芒。

“你们期待一场高贵的演说,”她的声音和墓穴中的空气一样冰冷,“一场为了纪念这些死者英雄事迹的高贵演说。你们不会听到的,至少我不会说!”

骑士面面相觑,脸色阴沉。

“这些人,本来应该团结在克莱恩自古成立的骑士团旗帜之下,但却死在争执之下,死在骄傲、野心、贪婪所带来的悲剧之下。你们的眼睛转向德瑞克·克朗加,但他不需要负全责,该负责的是你们。你们每个人!你们每一个人都在这场权力斗争中站了队。”

几名骑士低下头,因为愤怒和羞愧而脸上毫无血色。罗拉娜哽咽着不能成言,接着她感觉到佛林特的手安慰地紧握着她。她咽下伤心,恢复镇定。

“只有一个人没有加入这场斗争。你们之中只有一个人每天依循着骑士信条生活,而且在大多数的日子里,他都不是一名骑士。或者说,他是一个在心灵上,在行为上真真正正的骑士,但官方死硬、不知变通的记录中却没有他高贵的名号。”

罗拉娜从祭坛上拿起沾血的屠龙枪,将它高举过头。当她举起长枪时,她的灵魂仿佛也获得释放,在她四周飞舞的黑暗之翼也被驱逐。当她提高声音时,骑士们愣愣地望着她,她的美丽像春天的阳光般和煦。

“明天我将离开这个地方,”罗拉娜轻声说,水汪汪的眼睛看着屠龙枪,“我会去帕兰萨斯。我会告诉他们今天发生的事!我会带着这支长枪和恶龙的头颅。我会把这颗邪恶、狰狞的头颅丢在他们美丽的宫殿前。我会踩着这颗头,让他们听我说。帕兰萨斯城将会听见,他们将会看见他们的危险!然后我会去圣奎斯特,我会去亚苟斯,我会去每一个人们不肯放下彼此间憎恨而团结起来的地方。因为只有当我们像这个人一样征服自己心中的邪恶,我们才能击败意图吞没我们的邪恶力量!”

罗拉娜对着天空高举双手,仰望着。“帕拉丁!”她大喊,清澈的声音像号角般回响,“我们呼唤你,护送这些死在法王之塔中高贵骑士的灵魂,把他们圣洁灵魂般的气息赐给我们这些被遗弃在这片饱受摧残的大地的人吧!”

罗拉娜闭上眼,泪水不受控制地奔流而下。她不再替史东感到哀伤,她的眼泪是为自己而流,为了怀念他,为了必须告诉坦尼斯他好友的牺牲,为了以后不会再有这高贵骑士的守护,要独自一个人活下去而伤心。

她慢慢地把长枪放回祭坛。接着她跪在前面片刻,感觉到佛林特搂着她,泰斯轻柔地握着她的手。

她听见身后骑士的声音,诵念着他们自己对古老真神帕拉丁的祷文,仿佛响应她的祷告。

让这人回到修玛的怀抱:

让他沐浴在阳光下,

让他在欢歌的空气中进入天堂,

飞向天际。

在那狂野、公正的天空之上

你是否收拾好你的寄居之所,

在星辰的驻扎地,在长剑渴望之所

在思慕的彩虹上,我们一起歌唱。

赐予他属于战士的安息。

在歌声之中,在歌曲之上,

愿无尽的安详汇聚在这一天,

愿他沉睡在帕拉丁的心中。

让他眼中的最后一丝光彩

望向一个圣洁之地

言语无法形容那备受爱怜之地

我们回述那个时代。

远离战争的烟云

像他儿时的梦想,

世界光明,且充满希望,

修玛爵士,解救他。

栖于如炬的群星之上

描画着童年无瑕的荣光;

从那个含屈的稚嫩的国度,

修玛爵士,解救他。

让他最后的一次呼吸

醇酒、玫瑰的香气;

从爱的先锋,最后屈服的人,

修玛爵士,解救他。

能够在天空中找到最终的安息之所

从落下的长剑锋心,

从无数次的战役中;

修玛爵士,解救他。

远离渡鸦暴殄天物的梦想

他幻想着得到永恒的歇息,

从对战斗与战斗终止的渴求中。

修玛爵士,解救他。

那里只有翔鹰记得死亡的滋味

在昏暗的国度;从傍晚,

从意识消失的地方,我们感谢你,

修玛爵士,解救他。

让他与修玛并肩的灵魂升起

从尸体之中,从不会消逝的长夜之中;

从居住在虚无之中的心灵,我们感谢你,

修玛爵士,解救他。

在那狂野,公正的天空之上

你是否收拾好你的寄居之所,

在星辰的驻扎地,在长剑渴望之所

在思慕的彩虹上,我们一起歌唱。

让这人回到修玛的怀抱

在那狂野,公正的天空之上;

赐予他属于战士的安息,

让他眼中的最后一丝光彩

远离战争的烟云,

栖于如炬的群星之上。

让他最后的一次呼吸

能够在天空中找到最终的安息之所,

远离渡鸦暴殄天物的梦想

那里只有翔鹰记得死亡的滋味。

让他与修玛并肩的灵魂升起,

在那狂野,公正的天空之上。

吟唱声慢慢低沉下去,慢慢地、庄严地,骑士们一个接一个向死者致敬,每个人在祭坛前跪下片刻。最后索兰尼亚骑士都离开了帕拉丁殿堂,回到他们冰冷的床上,试着在明天来临前合眼休息。

罗拉娜、佛林特和泰索何夫彼此紧拥,心里万千思绪。一阵冷风从门口吹来,礼兵队站在门口,准备要封上这地下墓穴。

Kharan bea Reorx!”佛林特用矮人语说,用布满老茧的手颤抖着抹过眼睛,“朋友们在李奥克斯身边重聚。”他把手伸进袋子里,掏出一朵精美的木刻玫瑰,轻柔地把它放在史东的胸前,摆在阿尔瀚娜的星钻旁边。

“再见,史东,”泰斯笨拙地说,“我只有一个你……你应该会接受的礼物。我……我不认为你会明白,但是,也许你会知道,也许你现在比我还要清楚。”泰索何夫把一根小小的白色羽毛放在骑士冰冷的手中。

Quisalan elevas!”罗拉娜用精灵语低声说,“我们的爱永恒不变。”她停下来,不能忍受把他单独一个人留在黑暗中。

“来吧,罗拉娜,”佛林特体贴地说,“我们已经向他道别了,现在得让他走了。李奥克斯在等着他呢!”

罗拉娜往后退。静静地,头也不回地,三个好友爬上狭窄的阶梯,离开墓穴,走进冬夜冰冷的寒风中。

距离索兰尼亚冰封大地十分远的一个地方,另一个人也在向史东·布莱特布雷德道别。

西瓦那斯提过去的几个月并没有变化。虽然罗拉克的噩梦已经结束,他的尸体深埋在他挚爱的土地中,但这片土地还保有着这恐怖的回忆。空气中满是腐朽和死亡的味道。树木痛苦地扭曲着,畸形的野兽在森林中奔跑,试着要结束它们自己痛苦的生命。

阿尔瀚娜徒劳无功地从星辰之塔里向外望去,希望看到变化发生的征兆。

狮鹫兽们回来了——她知道龙一离开之后它们就会回来。她本来已经准备好要离开这里,回到亚苟斯的人民那里。但狮鹫兽带来了让人困扰的消息——精灵和人类争斗的消息。

这是过去这几个月留下的改变,这是阿尔瀚娜过去几个月的痛苦所换来的教训——她对这个消息感到难过。如果是在她和坦尼斯及其他人认识前,她会接受人类和精灵之间开战的消息,甚至非常欢迎,但现在她知道这不过是邪恶力量的杰作。

她知道,她应该要回到同胞身边,也许她可以结束这疯狂的事情。但她告诉自己,这天气不适合旅行,事实上,她害怕看到子民们听到自己家园已经被摧毁时的恐惧表情。她答应父亲在协助人类击败黑暗之后以后,要带着精灵们重建家园,回到这个地方,这个承诺会让他们震惊得难以置信,她害怕面对这种表情。

哦,她最后一定会获得支持,她对这点并不怀疑。但她不敢离开这个自我放逐的地方,重新面对西瓦那斯提外纷扰的人间。

虽然内心期待着,但她害怕看见她深爱的那个人类——那名骑士。他骄傲、尊贵的脸出现在她的梦中,她借着星钻分享着他的灵魂。他不知道的是,她站在他身边和他一起为洗刷清白而战;他不知道的是,她开始慢慢深入了解他高贵的灵魂,并且和他一起分享着痛苦。她对他的爱一天天地加深,害怕爱他的恐惧也跟着逐渐增加。

因此阿尔瀚娜一直拖延她的行程。我会离开,她告诉自己,当我看见一个可以给我子民们的征兆——一个象征希望的征兆,不然他们不会回来,他们会绝望地放弃一切。一天又一天,她看着窗外等待着。

没有任何征兆。

冬天的夜晚越来越长,夜色也渐渐加深。有天傍晚,阿尔瀚娜走在星辰之塔的雉堞上,那天下午在索兰尼亚的另外一座塔上,史东·布莱特布雷德面对着一条蓝色的巨龙和一位名叫暗之女的龙骑将。突然阿尔瀚娜感觉到一阵奇异的恐怖情绪包围了她,整个世界仿佛停止了运转。一阵剧痛刺穿了她的身体,她跌倒在地。她害怕、难过地哭泣着,紧抓住戴在脖子上的星钻,心碎地看着光芒逐渐消退,最后终于熄灭。

“这就是我的征兆了!”她难过地尖声大叫,手中紧抓着暗淡的星钻对天呐喊,“一切希望原来只是幻境一场!这里只有绝望和死亡!”

阿尔瀚娜紧握住星钻,让它的尖端深深刺进肉里,跌跌撞撞地奔回塔里的房间。从那里,她看着外面濒死的大地。她啜泣着关上了那扇窗户,并且将它锁上。

随它去吧,她伤心地告诉自己,让我的子民用自己的方法自取灭亡。邪恶终将获胜,我们根本无力阻止。我会和我父亲一起死在这里。

那晚她最后一次造访了这片大地。她满不在乎地披上一件单薄的披风,走向一座位于一棵扭曲老树下的坟墓。在她的手中,握着星钻。

阿尔瀚娜扑倒在地,开始用双手疯狂地挖掘着。她的双手在冰冻的地面不停地抓着,很快就破皮流血。她不在乎,她很高兴接受这比内心的痛苦要轻得多的疼痛。

终于,她挖出了一个小洞。红月努林塔瑞升上夜空,血红的光芒混进银色的月光中。阿尔瀚娜泪眼模糊地看着手中的星钻,将它丢进先前挖出的洞中。她强迫自己不再哭泣。她擦干脸上的泪水,开始把洞填满。

突然她停了下来。

她的双手止不住地发抖。她迟疑地伸出手,把星钻上面的泥土拨开,怀疑自己是不是悲伤过了头,产生了幻觉。不对,星钻里面开始出现微光,在她的注视之下越来越亮。阿尔瀚娜将闪亮的宝石从坟墓中拿起。

“但是他已经死了。”她轻声说,看着在银色的月光下闪闪发亮的宝石。

“我知道死神已经带走了他,这是不会改变的。但是,这光芒——”

一阵窸窣的声音吓了她一跳,阿尔瀚娜往后退,害怕罗拉克坟上那棵变形的树会用扭曲的树枝抓住她。但是就在她眼前,她看见那棵树不再痛苦地扭曲。树枝静止了片刻,然后,一声叹息。它们伸向天空,树干变直,树皮变得光滑,在银色的月光下闪闪发光。这棵树不再滴血,树叶感觉到生命再度流进它们的脉管中。

阿尔瀚娜吃了一惊,脚步不稳地站起来。她看着四周,其他的东西都没改变,其他的树木都还是一样——只有这棵树,只有在罗拉克坟上的这棵树改变了。

我大概是疯了,她心想。她害怕地转过头去再仔细看着那棵树。没错,它的确改变了。当她注视着它时,它慢慢地变得更美丽。

阿尔瀚娜小心地将星钻挂回胸口,然后转身走向星辰之塔。在她回亚苟斯之前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第二天早晨,当太阳高挂在哀伤的西瓦那斯提土地之上时,阿尔瀚娜看着这片森林。一切依旧,有毒的绿色浓雾仍然挂在上空。她知道,什么都不会改变,直到精灵们回到这里努力恢复它的美丽为止。除了罗拉克坟上的那棵树,其他都没有改变。

“再会了,罗拉克!”阿尔瀚娜大喊,”直到我们回来的那一天!”

她召来她的狮鹫兽,爬上它坚实的背,坚定地下了命令。狮鹫兽张开翅膀,飞向天空,盘旋在这片饱受折磨的西瓦那斯提森林上。阿尔瀚娜一声令下,它转头向西,开始了前往亚苟斯的漫长飞行。

在底下,西瓦那斯提森林里,一棵美丽的树木单独地挺立着,和周遭黑暗的森林构成强烈的对比。它迎着冬风摆动着,唱着轻柔的歌声,伸出枝丫,保护罗拉克的坟墓不受黑暗侵害,等待春天的来临。


  1. 法王之塔的主要楼层是用来吸引飞龙进入它巨大的走廊中,并且借着慢慢缩小空间来限制这些巨兽的行动。巨龙很容易进入这样设计的空间,却极难退出。这些走廊两侧还有分支的走道,让骑士近距离攻击巨龙。这不仅可以让骑士使用最有效的武器,更可以同时限制巨龙最有力的两件武器:飞行和口中喷吐的恐怖武器。——西克曼

  2. 龙人是强大恶龙出卖强大善龙的行为下诞生的黑暗子嗣。很明显,还有比它们更强大的力量。

  3. 在未来的日子里,寻求英雄或是灵感的人们,将会前来拜访帕拉丁殿堂,在史东的遗体之前祷告。遗体一直保存得十分完好,也许是因为他胸前的那颗星钻。

  4. 后来,克莱恩的人们将它称作那枚“独一无二的星钻”。不过,普通的星钻虽然十分稀有,但的确是精灵自古以来就拥有的宝物。在西瓦那斯提精灵间,赠予星钻的行为象征着最高的荣耀以及永恒的爱情。

  5. 这预告了她在下一本作品《春晓之巨龙》中激励人心的角色。——魏丝

  6. 很多奇幻作品都是三部曲的形式出现,多半是因为我们是托尔金的子嗣。他的《魔戒》是我们奇幻文学的教父。不过,小说会以三部曲的形式出现并不单纯是因为“以前都是这样做的”。从古代开始,人们就习惯以三幕来构成一出完整的戏剧,而我们也继承了这个概念。在长篇的巨著中,三本书所代表的是三幕式戏剧的合理延伸。一般来说,第二幕是最难写,也是最难引起读者兴趣的一幕。不过,《冬夜之巨龙》本身不只张力强,更让读者们从第一本小说的狭小视野扩大到一个故事结局时必须面对的广大世界。因此,这是三部曲中我最喜欢的一本。——西克曼我也同意崔西的看法。这本书也是我在三本书中最喜欢的一本。——魏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