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素兰显然没料到明虚子会帮她说话,不由多了几分底气,泪眼婆娑,委委屈屈地瞧着宁宣:“世子,您真的错怪奴了,奴尽心竭力为夫人施针,实在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说着,她犹嫌不够,葱管似的手,指向一直躺着的崔夫人:“您看,针都还在夫人头上呢……”
经她这么一提醒,宁宣再顾不上去拆穿她,赶忙走到床前查看崔夫人的状况。
“让贫道来瞧瞧。”明虚子晃着花白的胡子,一改方才冷淡态度,凑上前去,看着崔夫人头顶金针,又把了把脉息,啧啧称赞道:“嘿,这曹家小娘子着实有些能耐,夫人穴位上的针法,确实是失传已久的苏氏九针术。”
说罢,他将宁宣往外扯了扯:“世子离远些,小心惊了针。”
又对跪在地上的曹素兰道:“小娘子,你且来把针收了,贫道瞧着夫人的脉象,像是要醒了!”
这话于曹素兰来说,无疑是救命稻草,她忙不迭从地上站起身,走到床前,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便把崔夫人头顶的金针撤得干干净净。
刚停手,崔夫人眼皮轻颤,轻咳出声,竟是悠悠醒了过来。
明虚子见状,看看宁宣,又瞧瞧一脸惊喜的曹素兰,捻须一笑,袖着手转身,走到了秦昭身侧。
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贫道觉得,人家三个……才像一家人嘛。你猜,你那未来婆母躺在床上听多久了?”
秦昭古怪地看他一眼。
两个时辰前,宁宣应下她以后,便去找崔夫人深谈一番,劝崔夫人喝下安神汤,配合做出了这场局。
母子二人究竟说了什么,秦昭不得而知。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只要曹素兰的苏氏九针术是真,这九针术既然能让人起死回生,对于喝下安神汤的人,也应该很快能让其恢复意识。
崔夫人和他们一样听完全程,选在这个时候“醒”过来,定然有她的道理。
打从进了上房,秦昭始终没有开口,一直在旁默默看戏,皆因这归根究底是兰陵侯府的家事。
只不过,她请明虚子来坐镇,是怕曹素兰根本不懂医术,胡乱医治伤了崔夫人的身子。
有明虚子在,起码能让崔夫人安全无虞。
没想到,他人虽然来了,却成了曹素兰的助攻,还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往上拱火。
还真是让人有些啼笑皆非。
“小女还是第一次知道,您老人家还有这种嗜好。”秦昭压低声音道。
“丫头,贫道这么做也是为你好。”明虚子干笑两声,诚恳地道:“听贫道一句劝,成亲之前一定要多试探试探,不管什么原因,能被人抢走的男人,绝对不能要。”
这话倒是不假。
“受教。”秦昭深以为然,由衷地道:“您的好意小女心领了。”
前世她就栽在糊里糊涂嫁了,还做了别人替身,最后落得个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
只是,明虚子不知道的是——宁宣于她而言,顶多算个现成互惠互利的盟友,眼下她只关心她与宁宣这桩亲事在官家的赐婚宴前能不能保住。
若是能,她最是省心,不必担心会被再次指婚给璃王。
倘若不能,她也会趁早另找合适的“盟友”换门亲事,绝不会勉强对方。
两人说话间,崔夫人已经让婢女搀扶着坐起身来。
许是早上醒来以后,进了些汤水,又或许九针术确有奇效,崔夫人的神色,看上去精神不少。
她眉眼温和地看着曹素兰:“你长得很像阿姊,阿姊她……当真已经过世了吗?”
“是的,姨母。”曹素兰垂泪:“五年前阿娘得知祖母过世,不慎跌进湖里……阿娘在世时,常提起姨母,说她年幼时与姨母最是亲近,后来造化弄人,也不敢相见了。”
崔夫人虚弱地笑笑:“好孩子,谢谢你救醒我,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一定会让宣儿报答你。”
“母亲!”宁宣不敢置信看着自家亲娘,不明白她明明已经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为何还会说出这样的话。
更何况,还当着秦三娘子的面。
“姨母能相信素兰,素兰实在是……实在是太高兴了。”曹素兰大喜过望,笃定是自己在崔夫人昏迷时说的那些话起了作用。
然而,想到自家哥哥还落在他们手里,她又泣不成声道:“只是……哥哥不知做错了什么,方才被世子捉了去,世子还说要将哥哥扭送官府……姨母,请您看在死去阿娘的面子上,帮素兰求求世子,放过哥哥吧。哥哥老实本分,从来没做过坏事,一定是被冤枉的。”
崔夫人点了点头,似全然相信曹素兰说的话,抬眼看向宁宣,正要开口帮她求情——
“你哥哥不是世子捉的,是我捉的。”秦昭先一步开了口,似笑非笑地对着曹素兰道:“他做没做过坏事,到了官府,自会有衙差查证。正所谓清者自清,相信京兆府不会冤枉好人,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坏人。”
曹素兰循声朝秦昭看去,这才发现此人虽然穿着粗使小厮的衣裳,可那张脂粉未施的小脸,清丽娇俏却更胜自己,一看就是女扮男装。
她看不出秦昭什么来路,眼底尽是疑惑。
“这位是……与世子打小指腹为婚的秦家三娘子。”一旁的明虚子笑呵呵看着她,“好心”向她解释:“就是你哥哥方才说烧了人家回京客船的那位。”
曹素兰瞳孔震颤,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显然,她发现事情已经有些脱离了她的掌控。
亲事还没一撇,竟被不该出现在此的正头娘子堵上了门。
“姨母……”曹素兰把心一横,娇弱地朝崔夫人哭求:“定西侯权势通天,哥哥若进了京兆府,定会被衙差屈打成招,还有可能会丢了性命……哥哥也是阿娘的亲生骨肉,姨母您看在死去阿娘的面子上,救救他吧……”
“可……可这毕竟是定西侯府的事……”崔夫人似骇于秦家的威势,怯懦地道:“我……我怎好插手……”
曹素兰彻底慌了神,跪在床前,抓着崔夫人的手,哭得极伤心:“姨母,若您不帮忙,哥哥的命休矣……”
崔夫人面露不忍之色,只好对宁宣嘱咐:“宣儿,拿你父亲的名帖去京兆府打声招呼,请他们莫要为难你表弟,务必秉公办理,万勿徇私。”
这话让曹素兰心下更慌,哥哥究竟做了什么事,她最是清楚,若当真秉公办理,那还跑得了?倘若再连累到她……
“姨母……”她还打算再继续哭求,可一抬眼——
只见崔夫人似已疲惫至极,靠在婢女身上疲惫地阖上了双眼。
而一旁的宁宣,并未答话,紧抿着唇,眉头深蹙,凶狠地看着她,显然已经到了忍耐的极限。
曹素兰打个寒颤,深知自己还能全须全尾在此,皆因崔夫人及时醒来保下她。若再因她哭闹昏过去,世子绝不会善罢甘休,到时非但哥哥救不出来,连她自己都要搭进去。
极快权衡利弊后,曹素兰果断放弃去救曹玉海,委委屈屈地将眼泪一收,乖顺地道:“多谢姨母为哥哥做主,您刚醒来,身子尚且虚弱,让素兰服侍您歇下吧。”
崔夫人疲惫地睁开眼,轻拍她的手:“好孩子,你施针救醒我,定也累了,这种事无须你做。让春时带你去西厢房安置,这些时日你就与我同住,等我身子好了,亲自把你送回府去,可好?”
“亲自送回府”这几个字听在曹素兰耳中,无异于亲自登门提亲。
她心下大喜,轻拭着眼泪应下,低垂着头随春时走出了房间。
明虚子看完热闹,对眼前这个结果十分满意,朝秦昭眨了眨眼,上前客套两声便道告辞。
“宣儿,你去送送道长。”崔夫人嘱咐道。
秦昭跟在明虚子后头,朝崔夫人福礼,正打算一并离去,却被她轻声唤住:“三娘,可否留下来,陪我说会儿话?”
秦昭见她神色间一扫方才的疲惫,知她有话要说,欣然应下。
宁宣神色复杂地看着崔夫人,沉默几息,同明虚子一道离开。
婢女拿了迎枕,让崔夫人靠坐在床头,又搬了杌子,请秦昭落座,轻步退下。
待到房间里只剩下她们两人,崔夫人这才扶着床沿,勉力支起上半身,郑重对秦昭福了个礼:“宣儿说,是你用观香秘术将我唤醒,还没来得及跟你道谢……方才,委屈你了。”
是指方才当着众人的面,谎称曹素兰是她救命恩人之事。
“您是长辈,救您是晚辈应该做的,您不必多礼。”秦昭侧身避过她的礼,扶着她的胳膊,让她靠回迎枕上,这才忖度着问:“如此说来,您保下曹小娘子,是故意为之?”
“正是。”崔夫人露出赞赏的目光。
她看着秦昭的面容,怔了怔,眼神有几分恍惚,只是很快,这份恍惚又被忧心所取代:“曹家不过区区商贾,就算借他们胆子,也不敢来惹兰陵侯府,更不敢去毁定西侯府的船。这背后定有人指使,想害我们。”
秦昭想起前世兰陵侯府灭门一事,知道崔夫人的揣测确有其事。
只是,她并不知道侯府血案幕后真凶是谁,更因牵扯到自己重生隐私,也不好向崔夫人道明前世之事。
“那您打算怎么办?”秦昭好奇地问。
“先前是我太过怯懦,又因替嫁之事心中内疚,被人钻了空子。”崔夫人恨声道:“如今我既死里逃生醒过来,就算拼了性命,也绝不能让他们得逞。他们既费这么大心思把曹素兰塞进侯府,那我便将计就计留下她,以她为饵,揪出幕后主使。”
说罢,她抬眼看向秦昭,声音一缓:“只是……恐怕要暂时委屈一下你,等抓出幕后指使,我定让宣儿风风光光娶你过门,可好?”